后来,朝野中不知怎么就传出季天玺不尊上谕,对昌平帝多有怨怼,甚至还有季家的小厮站出来作证,力证季天玺大不敬。昌平帝大怒,顺势就将季家贬去幽州,而那个站出来指证的小厮却下落不明!
纯妃依稀记得,那小厮似乎叫……季得!对,就是叫季得!
“让钱平加派人手,纵使将大燕国翻过来,也要找到季得的下落!”末了,她又沉声加了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楚王府的那两个侍女出宫的时候,林慕果还在披惠宫忙碌。
德妃吃了林慕果开的药,身体已然好转。那药方加了不少解毒的药材,这也就说明,德妃确实是中毒了。
虽然知道了病根,但是深宫琐事,林慕果自然不好直言,她只是旁敲侧击地问德妃:“您前些日子有没有吃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德妃自然不傻,闻言便知道林慕果心中所想。只是最初发病时,太医们也曾有此猜测:毕竟在深宫之中,这种阴私的事情最常见不过。
可若是中毒,无非就是将毒药放在衣食住行里。太医仔细检查过德妃的日常用品,甚至连脂粉都一一验过,却没有丝毫的发现。
只是,现在想来,他们的本事……似乎并不那么让人放心。
德妃思虑及此,便道:“吉祥,带着王妃去看看本宫素日常用的东西。”
吉祥躬身应下,林慕果便让她领着去了梳妆台前。
德妃中的是慢性毒药,这类药的毒性必然不会凶猛,因此要时时近身方能有效。如此一来,便可将那些衣物排除——德妃掌一宫主位,身份贵重如此,一件衣服绝不会穿三天,若是想在她所有衣服上都下毒,大约也不现实。
唯有那些胭脂水粉,是日常会用,而且不会日常更换,下起毒来,最为便利。
只是林慕果细细检视了梳妆台上的所用物品,却还是一无所获。她只好轻轻一笑,摇头道:“许是臣妇多虑了。”
德妃平静点头。
林慕果接着道:“娘娘身子已经大好,只是这浅眠多梦的毛病却着实难缠。”她轻轻一笑:“请容臣妇给娘娘多添一味药材,能助娘娘安枕!”
吉祥赶忙取来笔墨,林慕果便又写了一张方子,然后指着上头的一味“合欢皮”道:“若是娘娘用了药,有白日瞌睡昏沉的症状,便将此药的剂量减半,若是失眠的情况仍不能改善,便将此药的剂量加重三分之一,若是仍然无效,切不可再加重药量,只等臣妇下回为娘娘复诊,再想办法。”
吉祥一字一字记在心里,德妃便高兴道:“难为王妃为本宫的事如此尽心,吉祥,把那东西取来——”
吉祥答应一声,赶忙取出一个紫檀木描金的匣子交到林慕果手上。
德妃脸上笑容和缓:“王妃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林慕果知道她这是拉拢的手段,面上却丝毫不漏,素手一翻,将那木匣子打开了。只见里面竟然是一整套银针。精银锻造,光芒鲜亮耀眼,手柄是用上好的紫铜所铸,尾部还用纯金雕了一只小小的“壶”。
这套银针绝对价值不菲,但是让林慕果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银针的玄妙远飞如此。却听德妃娓娓道:“据传,这银针是神医沐不死用过的。”她微微一笑:“同是杏林中人,沐不死的大名,王妃应该听过吧?”
林慕果浑身一颤,只觉全身的鲜血都甬道心口,将她的心脏刺激的不安跳动。她狠狠握着拳,指甲几乎入肉,剧痛使她能够保持应有的理智:“沐老前辈的大名自然是如雷贯耳。”
德妃便抚掌笑道:“靖王以为杏林中人对沐不死尽皆仰慕,所以才费尽心思寻来这套银针,专门转赠王妃,希望王妃能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稍微停顿了一下,德妃又补充了一句:“靖王这孩子素来是个忠义的,不管是对本宫,还是对朋友。”
林慕果仔细盯着德妃的脸色,见她提起靖王时一脸温馨与自得,丝毫不见怀疑、打探的神色,这才慢慢放下心来:德妃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和沐不死的关系的,她这份礼应该是为了投其所好!不得不承认,在送礼一道,无论是靖王还是德妃,都让人觉得无比熨帖。
看着林慕果脸上神色不明,德妃心中有些不安:“王妃,你可喜欢?”
林慕果粲然一笑,仿佛是秋月临江,自带一股矜持清丽:“臣妇很喜欢,谢娘娘费心!”不管他们母子打的什么算盘,既然是外祖的遗物,自然不能推让。
德妃也点头笑道:“王妃喜欢就好。”
两人正絮絮地拉着家常,披惠宫外忽然跑进来一个神色慌张的宫女。她一头冷汗,喘气都有些不匀,抬头看见林慕果正坐在绣墩上,才猛然跪倒,求饶道:“奴婢该死,奴婢不知娘娘有贵客在此,请娘娘恕罪!”
德妃见这宫女的情状不由满心疑窦,可是林慕果在场,她却又不好多问,只得冷声道:“你如此放肆,纵使本宫容得下你,王妃也容不下你!”这便是将皮球踢给了林慕果,要让她看着办了。
林慕果又岂能听不出话外之音?赶忙起身道:“娘娘宫中事多,臣妇也该告退了!”
吉祥将林慕果送出了仪门外,刚刚冲进来的那小宫女才急慌慌道:“娘娘,不好了,靖王殿下被皇上禁足在府中了!”
德妃一惊,手里的茶碗“砰”一声砸的粉碎:“什么?”
回府之后,林慕果便坐在窗下仔细端详那套金壶紫铜手柄的银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到底点头赞道:“果然是好东西。”
苏荣琛正巧从门外进来,温声便道:“什么是好东西?”
林慕果一喜,将手里的银针拿给他看,并细细说了这银针的来历,才疑惑道:“衙门里今日无事吗?”前方战事吃紧,苏荣琛已经连续好些日子都早出晚归,脸上也一直不送快。
苏荣琛似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不管了,索性便撂开手不管了吧!”他语气颓顿隐隐还有一股怒气。
林慕果见他神情疲惫,一手捏着两边的额角似是头疼,便赶忙拉着他在软塌上坐下来,自己就站在他身后用拇指帮他按摩太阳穴。“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苏荣琛闭眼靠在林慕果身上,神情极为享受,闻言却苦笑道:“我总是不明白,现下这个档口正是国家危难,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先暂时放下恩怨,荡涤外寇呢?”
这个坚毅的男人声音有些低沉,语气似是带着不甘。林慕果听了有些心疼:“阿琛,人性自私,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将家国放在首位,我们既然不能强求,那便自己问心无愧吧。”
苏荣琛长长叹一口气:“大约,也只能如此了。”他稍稍顿了一下,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早上,前线的八百里加急到了,主帅与督军军见不合,雁门关吃紧。”他的语气重了两分,怒火便兜不住洒出来:“靖王不过是个只会掉书袋的酒囊饭袋,他哪里懂什么行军打仗?只一味纸上谈兵、就算帮我提鞋,我都嫌他累赘!”苏荣琛轻易不会骂人,一旦说上一两句重话,便是实在气的狠了。
林慕果轻轻叹一口气:“皇上派他去边疆,着实是……”
可是不派他去,该派谁呢?朝廷中最能打仗的是苏荣琛和镇国公,偏偏这两人都深受昌平帝忌惮,若非万不得已,皇上是绝不会派他们出征的!
国仇家难如此紧急,他们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只是一味想着夺权、压制功臣,置黎民百姓的为难于不顾,视边疆将士们的生死为儿戏。
有时候想一想,面对这样的君王、这样的皇子,真的是挺没有意思。
“阿果,我不想做官了。纵使让我带着阿果归隐,每天披星戴月、除草插秧,也是快活的!”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样的辛酸与无奈,大约尝过之后才会知道有多苦涩。
林慕果从身后将他抱住,两人的脸颊紧紧贴在一起,感受着从彼此皮肤上传来的热度。林慕果轻轻道:“阿琛,我会陪着你,不管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陪伴是最好的告白!相守是最久远的誓言!苏荣琛那颗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裴南褚在金殿接了圣旨,纵使他不情不愿,也只能开始着手调查靖王一案。只是,他还没有将涉案人等缉拿归案,靖王府却已经传出来一个噩耗。
听风死了。
一根白绫挂在自家的房梁上,舌头伸的老长,脸上憋的青紫。脚底下是他留下的一封遗书。在遗书中,他亲口供认了自己假借靖王名义敛财的始末,一肩担下所有的罪名。在信的末尾,他更是直言:靖王对此事毫不知情。
听风死了,这案子便缺少了关键的证人,只剩下一本薄薄的账册,又能说明什么?
裴南褚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装模作样地查了三日,自然是没有找到丝毫的证据。第四日,他向昌平帝上了折子,一来力陈自己无能,二来将案情始末一一交代。
昌平帝看着裴南褚的折子只气得浑身发抖:这就结案了么?说听风与秦盼青勾结,一个在奴籍的小厮假借王爷之名敛财?将一个朝廷一品大员骗的团团乱转!
说出去谁相信?又岂能堵住悠悠众口?
昌平帝将折子留中不发,靖王也只能继续在王府中禁足。如此焦急地等了两日,终于耗尽了靖王所有的耐心,这种悬在半空、生死不知的滋味当真难受!
第三日,靖王上折子请罪,力陈自己管教不严、致使身边出了听风这类欺上瞒下、不知死的狗东西。并一再保证,今日必定整肃家风,绝不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可皇上已然将折子留中不发。
如此一来,就连德妃也开始急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既不问罪,也不赦了靖王的禁足,只是一味冷遇实在让人捉摸不透、让人觉得百爪挠心。
正月二十八,天气阴沉,寒风凛冽,似是有一场大雪在暗中酝酿,稍不留神,就会带着压顶之势逼来,让京城重新变成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德妃请林慕果进宫复诊。马车辘辘的在宫门外停下,一掀帘子,宫门里便跑过来一个熟悉的面孔,是吉祥。
林慕果面上装着糊涂,温言问道:“吉祥姑娘怎么在这?可是娘娘让姑娘出宫办差?”
吉祥十分热络的上前行礼,面上带着一种亲切的笑容,只是笑容中又含了浓重的愁绪:“是娘娘吩咐奴婢在此恭候王妃!”
林慕果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娘娘实在是客气了!”命妇进宫,一概不能带侍女,因此静柳、冷白便留在宫门外等候,吉祥就想上前来搀扶。
林慕果却有些不习惯,她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脸上的笑容客气且疏离:“让娘娘久等实在是臣妇之过,咱们快些进宫去吧。”
吉祥正想趁机跟林慕果套套关系,却被她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讷讷跟上步子,急匆匆往披惠宫而去。
两人进了披惠宫,林慕果只觉今日好像格外冷清。她忍不住回眸四顾,只见廊下一左一右立着两个穿杏黄宫装的宫女,只不过……她们怎么这么眼生?
林慕果抬头去看吉祥,只见吉祥一双杏眼里隐隐有些怒气上涌,可她却只是咬了咬唇,什么也没有多说。
靖王禁足自省,只怕德妃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纯妃现在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她若想要找个由头换了披惠宫的宫女,难道还是什么难事?
吉祥领着林慕果进了内室,一眼便看到德妃正枯坐在床上发呆。她眼眶通红,眼角似有泪痕未干,神色看起来却比上一回还要憔悴,林慕果眉头一蹙,假装吃惊道:“娘娘,可是臣妇的药不见效?”
德妃眼眶下是一片青淤,虽然施了粉黛,但还是十分明显。她冷冷一笑,深深吸一口气道:“本宫的境遇,王妃又怎么会不明白?”
林慕果只好道:“娘娘宽心,靖王殿下吉人天相、清者自清,一定不会有事的!”
德妃眼睛里穆然闪出一丝光彩:“你也相信靖王是清白的,是不是?”
她眼中满是祈求,只等林慕果点头。可林慕果却眼光一闪,她的祈求便像是针刺在鱼鳔上,“噗”一声幻灭了。
德妃凄惨道:“本宫的儿子本宫最是了解,本宫知道他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他孝顺、知恩以、滴水之恩会涌泉相报……”她仔细观察着林慕果的脸色,想将她的所有神情尽收眼底。
林慕果却始终挂着清淡的笑容,垂头听着一脸恭敬。
德妃急了,一把抓住林慕果的手:“王妃,你难道不相信靖王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林慕果轻笑着摇头:“臣妇不敢。”
德妃有一丝恼恨,却强自按压下去,握紧了林慕果的手,一字一字道:“王妃,岂不闻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此时可是一个大好的时机!”
林慕果忽然就有一丝厌恶的感觉:苏荣琛说的真是一点不错。国仇家恨在前,而这些人却只顾着自己最原始的**。“娘娘的话臣妇不懂,臣妇只是奉旨来为娘娘治病的,治好了娘娘的病,臣妇便能向皇上交差!”
德妃眉头一蹙,急道:“王妃——”
林慕果却沉沉打断她,同时也将自己的手慢慢从她手掌里抽出来:“娘娘,您气色不好,可还是夜不安枕?”
德妃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冷下去,她的身子脱力一般倚在床头,似是过了许久,她冷声道:“是,你的药不好,本宫依旧睡不着!”
“那可就不对了!”
慕果轻笑道:“臣妇的药有安眠成分,娘娘服用之后,按理说是可以安枕的,除非您的症状不是疾病所致!”
德妃霍然坐起来,有些不可置信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林慕果的视线慢慢移动到德妃的牙床上,先是将整个床幔审视了一遍,然后目光便从她床上一寸一寸滚过。最后猛地定格在那个屡金线暗花的软枕上。
“娘娘的这个枕头……可否给臣妇看一看?”
德妃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身后的软枕,穆得又放开,就连身子都使劲往前勾起来。她一把将那个屡金线暗花的软枕抽出来,自己先端详了一遍。
这枕头是草绿色的枕套,上面用金线绣了花纹,据说这枕芯还是素玉做的,最能养颜安神。可这枕头能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