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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但愿放下</A>

    林慕果看着她的眼睛,十分郑重地摇头:“之卉,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坠儿有她自己的秘密,可话说话来,谁又没有秘密呢?只要她是个好人,只要她诚心以对,我便视她为知己好友。”她慢慢转过眼去,看着不远处那珠光秃秃的金桂,被风一吹,有雪花飘洒下来,就像是摇落的满树芳菲。“之卉,你自幼长在高门,国公爷、夫人视你为掌上明珠,五公子对你更是百依百顺,你虽然也经了些身体上的磨难,但到底不曾试过险恶的人心!你或许永远体会不到,在这尘世,有一个真心对你好、有一个能与你相依为命的人是多么弥足珍贵!”

    她语气深沉,似是一汪海水,让人不忍直视。陈之卉忽然就想起两人初遇时的旧事。那时,她随母亲去静云庵上香,荣格长公主恰巧也带着阖府家眷前往。那日的事情她虽有些朦胧,但是心里到底有些数。不管是佛堂前贸然发动的神鸟,还是神鸟死后林家姨娘的指控,亦或是事发时荣格长公主的咄咄相逼,让陈之卉细细回想,只觉不寒而栗。

    陈之卉慢慢点头:“阿果,我懂了。”有些时候,得到的太多,反而会不懂得珍惜。林慕果因为见识了人心的险恶,自然对世间的温情更加珍惜,她会抱着一种感恩的心去面对别人的善意。别人对她好,她想到的是如何回报,而不是别人为何不能加倍对自己好,为何不能只对自己一个人好!

    庭院里的风渐渐有些大了,乌云像是一层油纸,纵然细密,却怎么也挡不住普照的阳光。或许在过一些时候,乌云就会全部散去,太阳会将这满地的冰雪一点一点消融殆尽。

    陈之卉长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前两日,坠儿托人给我送来一只胖乎乎的仓鼠,那人现在还在府中,你要不要见一见?”

    仓鼠?林慕果穆得挑挑眉:“可是笨笨?”

    陈之卉“咦”的一声,声音有些吃惊:“你知道?”

    林慕果脸上一顿,赶忙不在意地别过眼睛去:“曾经听坠儿无意中提起过一回。”

    陈之卉又慢慢笑起来:“我倒是才知道原来她竟然有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走吧,咱们去看一看吧?”

    林慕果见她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知道她并未因此生气,才赶忙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笨笨被一个妇人照管着。

    陈之卉给林慕果介绍:“这就是送了笨笨过来的祝嫂子,从前是跟着坠儿的,现在她走了,便把祝嫂子送到国公府来了。”

    林慕果知道坠儿手底下有一个善于驯养小兽的祝嫂子,笨笨便是出自她的手笔,不过从没有照过面。

    祝嫂子将装着笨笨的小笼子放下,笑盈盈上前来见礼:“王妃娘娘。”

    林慕果一惊,有些戒备地打量着她:“你认得我?”

    祝嫂子忙道:“主子临走之前,曾经嘱咐过奴婢,她说您府上有两只丹顶鹤,若是您同意,便让奴婢去亲自训练一些时日,到时候用它们两地传信,应该是极为便利的。”

    林慕果这才点点头:“若是真能得用,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祝嫂子就有些歉意道:“奴婢本来早该登门的,奈何笨笨先前身子有些不好,现下又刚入了镇国公府,还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所以奴婢本打算等过一段时间就去求见您的。”

    林慕果忍不住道:“笨笨身子有些不好?怎么回事?”

    陈之卉就从旁笑道:“说起来,笨笨也算是大功臣。从前,坠儿一直将笨笨带在身边,那夜落红阁失火,是这小家伙先闻到了火油的味道,才闹腾起来,坠儿发觉之后,赶忙做了应对,才勉强保得阁里许多条人命。只是火势起来之后,这小家伙乱闯乱撞,身上竟然沾了一点火油,若不是救得即时,只怕就烤焦了。饶是侥幸救回一条鼠命,背上却到底被烧伤了,不过祝嫂子精心调养着,现下已无大碍。”她一边说,一边就掀开笼子外头罩着的一块黑布,笨笨那个肥硕的身影果然出现在笼子里。

    林慕果弯下腰去看,只见它背上的毛少了一块,露着一片黑红的疤痕。笨笨见了林慕果,当即便在笼子里兴奋地爬来爬去。冲林慕果“吱吱”叫着表示亲昵。

    又过了几日,陈瑀涵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是脉象已无大碍,剩下的只需好生将养便可。

    林慕果最后一次来复诊,陈瑀涵正披着大氅倚在窗前。窗外残雪未消,一堆堆积在墙角、树根底下。经过这么几日的融化、结冰,它们已不似刚落地时那般纯洁无瑕,有的雪堆表面甚至溅上了一层黑乎乎的泥浆。

    陈之卉陪着林慕果走过来,温温叫了一声:“哥哥,窗口风冷……”

    陈瑀涵慢慢转过身,大氅虚虚披在肩上并没有系,他一动,便往下滑落一截,漏出里面宝蓝色的棉袍。陈瑀涵低低咳了两声,唇边有掩饰不住的苍白:“你们来了?”

    林慕果点点头,轻声道:“今日感觉如何?”

    陈瑀涵苦苦笑了一下:“已经好多了。多谢你,费心跑这几趟。”

    林慕果摇摇头:“应当的。你这些日子一定要注意保重自身,切不可贪凉吹风了。”

    陈瑀涵面上依旧是得体的笑容:“劳你费心惦念着。”

    良久无话,林慕果又给他诊了一回脉,见确实没什么大碍,就要告辞。陈之卉将她送到门前,双宝将帘子打起来的时候,陈瑀涵忽然在后头问:“你知道她在哪吗?”

    林慕果脚步一顿,回头与陈之卉对望一眼。双宝手上依旧掀着帘子,珠串相撞,“噼啪”作响。

    林慕果只好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陈瑀涵一下子就语塞了。他低着眉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只管说知不知道!”话中的意思,竟是要去找她吗?

    林慕果平静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当真不知道。而且……”她尽量将声音放轻,似是稍不留意便会伤到陈瑀涵那颗脆弱不堪的心一样:“就算你找到她又能怎样?我了解她,所以我知道……”她顿了顿,又颇有些坚决道:“她此生绝不会嫁给你。”这话虽绝情,却也好过让陈瑀涵在无尽的苦海中颠簸要强得多。

    陈瑀涵的眼中果然就蒙上一层阴影,他拳头微微收紧:“为什么?”

    林慕果道:“不为什么。”陈瑀涵的眼中忽然就闪出一丝希冀来:或许她是胡说八道呢?可是林慕果很快就接着道:“且不说其他,你觉得以国公府的门第,会让你娶她吗?”

    会吗?陈瑀涵身子一沉,往后坐了下去。这两个字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击在他胸口上。沉默,是长久的沉默。

    珠帘子被双宝掀起来,她的额上隐隐有冷汗,手上却稳稳的,未动分毫,“噼噼啪啪”的响动也慢慢沉寂下来。

    林慕果忽然一笑:“这个问题需要想这么久吗?”似乎是不需要的。昌平帝虽然暂时压着给陈瑀涵请封世子的折子,只是任谁都知道,他压不了太久的。只要陈瑀涵不犯大错,国公爷的位子迟早是他的,昌平帝纵使不情愿,也只能一日一日忍着。如此说来,陈瑀涵的正室夫人日后必是要做国公夫人的。

    可坠儿的身份能做国公夫人吗?不能。她甚至连正经的姓氏都没有,更何况,她还曾是落红阁的老板。国公夫人做不了,难道要她作妾吗?那样美好的女子,好的像是一块宝玉,让人只想一辈子随心带着,时时刻刻握在手心里,他又怎么舍得让她作妾?

    其实,陈瑀涵一直都知道这些,只是他从不愿意面对。可有些事情并非是逃避就能解决的,这些血淋淋的真相一定要有人揭开。

    林慕果淡淡道:“我那日曾带来一坛好酒,是她亲手酿的。等你好了,便喝了吧。”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喝了之后不管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也便随着那一场大醉消散在风中吧。

    言尽于此,再无其他的话。林慕果拉着陈之卉低头走过珠帘门洞,“哗啦”一声轻响,双宝将帘子放下来,从陈瑀涵的角度只能看见几色衣袍越走越远。

    等从陈瑀涵的院子里走出来,林慕果才有些担心道:“希望五公子能将这一切都放下吧……”

    陈之卉轻轻叹一口气:“但愿哥哥能够放下。”她轻轻拉住林慕果的手:“阿果,谢谢你。我知道,你若不对哥哥说这些话,恐怕他终难放下。”她微微松了眉,尽量出松快的表情来:“对了,笨笨已经在府里熟悉了。祝嫂子说,只要方法得当,她以后便能帮咱们两个送信。既如此,你今日便将祝嫂子带走吧,若是哪天得空,我也想去看看你那两只鹤!”

    林慕果温声道好,陈之卉就吩咐双宝去将祝嫂子叫来。双宝躬身要走,陈之卉忽然又将她叫住:“刚刚王妃和哥哥说的那些话,一字也不许漏出去,记得了吗?”说完,她又觉得不保险,赶忙补充一句:“便是父亲和母亲,也不能说!”

    双宝赶忙点头:“奴婢省得!”

    林慕果回了府,顺道也将祝嫂子带走。祝嫂子先去禧福堂见了老王妃。老王妃听说她是驯兽的高人,立时便来了兴趣,吩咐好生安置,若是将骰子和红豆训好了,只管带到禧福堂来看。

    祝嫂子虽然是驯兽的,但是同一般的驯兽师又不一样,她训练出来的动物多是从事细作一类的工作,老王妃显然是有些误解了。不过林慕果也并没有多做解释,笑着答应一声,便带着祝嫂子去后院看鹤了。

    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雪,这几天时晴时阴,气温却一日比一日冷。路上尽皆冰封,因此出行也并不便利,就连官道上的行人也有些稀少。这么一来,程兆田的人马就有些格外显眼。

    前些日子他亲自去汴州督工,现在河堤修筑已经竣工,他便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路。只是越往北走,气候越冷,进了河北地界之后,地上的积雪一日日变厚。雪地难行,马儿几次脚下打滑,甚至几乎将程兆田从马上掀翻下来。

    随从劝他勒马慢行,可是他的儿子还在牢里不知是什么光景,晚回去一日,程炳林就要多吃一天的苦头,这让他如何能等?

    好不容易进了京城,他回府稍作休整立时便递牌子进宫。昌平帝在御书房接见他,他便将汴州堤坝修筑工程的详情一一奏禀。

    程兆田于水利修筑一道颇有天赋,再加上他在江西做了数年的巡抚。江西是个多山、多水的地界,因此筑坝防洪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营生。汴州地势平坦,又有从前的堤坝作为模本,修筑起来不知容易多少,他自然不会让昌平帝失望。

    昌平帝果然不住点头,赞他为天下黎民尽忠职守,该当文武百官的典范。程兆田跪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只觉凉气浸透棉裤一丝丝涌上来:“能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祉,是微臣的本分,也是微臣的福分!”

    昌平帝觉得他不仅堤坝修的好,就连说话也有水平,不由探着头问他:“程爱卿,你想要什么赏赐,只管说来!”有功自然该奖。

    程兆田一副惶恐模样:“微臣誓死效忠,不敢讨赏!”

    昌平帝又皱着眉问了他两回,程兆田却始终不曾改口。昌平帝想了想才点头道:“你已经位极人臣,若是要赏你,无非是些金银俗物,你素来清廉,想来不会看在眼里。这样吧,听说你儿子在鸿胪寺做了个主簿?”

    他并不说是哪个儿子,可程家在鸿胪寺作官的除了程炳林,还能有谁?

    程兆田赶忙顿首:“皇上圣明!”

    昌平帝捻着须沉思片刻才慢慢道:“主簿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官,左右鸿胪寺还却一个少卿,便让他顶了吧!”

    少卿?就算鸿胪寺卿也不过是个正四品的官职,区区一个少卿便算是恩赏?程兆田所领的可是整修河堤的功劳。往小了说功在社稷,往大了说利在千秋!

    程炳林本就是主簿,现在升了少卿也不过是升了一级。可这天大的功劳却偏偏就被这么小小的一级官位给打发了。

    程兆田不得不赞叹:昌平帝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堂堂一国皇帝,却连鸿胪寺缺了一个少卿这样的小事都记在心中,焉能说不是早有预谋?

    纵使有一肚子委屈不甘,程兆田却一丝也不敢透漏出来。笑话一样,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莫不说程炳林现在还在牢里关着,纵使他半分恩赏也没有,自己也绝没有资格说一句的不甘!

    昌平帝既然下旨将程炳林擢升为鸿胪寺少卿,那么以往的事情自然一笔勾销,他也终于能够从刑部大牢里走出来。

    程炳林在大牢里住了十几日,一身衣服早就破烂不堪。他满脸胡渣,头发虬结,看上去衰老且颓废。他一言不发地进了府门,门上的小厮几乎将他当成叫花子赶出去。程炳林当时就发了脾气,一脚踹翻了一个小厮,嘴里骂骂咧咧道:“瞎了你的狗眼,连爷的模样也认不得了是不是?”

    透过他略显嘶哑的嗓音,小厮们终于认出他就是那位做了一回牢,反倒是升了官的大少爷,一个个弯腰作揖,不敢言语。

    程炳林回院子洗漱干净,他的妻子虽然还恼恨他私养外室,可毕竟是多年夫妻,他此番历劫归来,已是万幸,又哪敢再与他闹腾?就连素日里十分泼辣的程兰梅也都乖巧地窝在他臂弯里泪如雨下。

    程炳林换了干净衣服就自去书房求见父亲。彼时,程苍林屁股上的伤疤已好,心里的疮疤却更甚!

    本以为能将这野种一举诛灭,再不济,也要将他拉下马,没曾想,父亲竟然偏心至此,用莫大的功劳就为了给他换一个少卿的官职!

    气氛、恼恨!

    兄弟两个在书房碰头的时候,程苍林阴阳怪气地讥讽:“呦,这不是新任的鸿胪寺少卿么?怎么脸上半点喜色也无?难道对少卿的职位犹不满意,还想要肖想一个鸿胪寺卿?”

    程炳林看他两眼嫉妒的几欲喷火,心中猛然一凛:纠葛了他许多日的谜团似乎在一瞬间就有了破解的门路。

    心中暗暗有了计较,程炳林也不欲与他多做纠缠,直接一甩袖子进了书房。程苍林看他那副猖狂的样子,心里更是恨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所幸我还留了一手!上一回你因为证据不足才被释放,这一回,你想要片叶不沾身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