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柳认真点点头。林慕果便满意笑道:“如此甚好。你将我的话也带给飞云和冷白。至于这支金簪……”她静默了一下:“就先放在我这里吧。我找一个何时的时机,亲手交给她。”
静柳答应道:“小姐说的话奴婢都省得,月宾她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奴婢几个心里都清楚,她心地善良、外冷内热,所以都十分喜欢与她亲近。也请小姐放心,别的不敢说,我们一个一定齐心协力,让小姐没有后顾之忧!”
林慕果含笑点了头,静柳便躬身退了出去。
到了晚间,飞云伺候着林慕果卸下钗环,用篦子将她的满头青丝疏通开了,才忍不住赞道:“小姐青丝如瀑,摸着像缎子一样华顺,当真是好看。”
林慕果对着铜镜微微侧头照了照,也十分满意地笑起来:“成了,我该歇息了,你也将铺盖拿出来,早些睡吧。”
飞云赶忙道:“今夜本该是奴婢值夜的,只是月宾想要调换值夜的时间,所以……”说话间,果然就见月宾掀帘子进屋。她没穿马面裙,倒是换了一身稍微宽松些的长裤,头发也用一根簪子挽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干净利落。
飞云见她这幅样子,几乎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月宾只是摇头道:“没事,你去睡吧,有我看护着小姐,你放心!”飞云默默看了一眼林慕果,见她点了头,才有些疑心重重地退了出去。
月宾顺手将屋门掩上,又仔细检查了西窗是否关严,林慕果见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温暖:“月宾,你放心,他今晚不会来了……”
月宾一愣,显然也没料到林慕果竟会主动提起苏荣琛,她以为自己惹了林慕果不痛快,屈膝便跪了下去,拱着手道:“奴婢该死!”
林慕果赶忙上前亲手将她搀起来:“月宾,咱们名为主仆,实则,我是将你们几个当成妹妹一样看待的,自然不必说这些生分的话。更何况……我知道的,你是为了我好!”月宾眸色一动,头情不自禁就抬了起来。
只听林慕果道:“不过你放心,我自己有分寸。他……他来饮绿轩,也多半是为了将外面的消息告诉我。而且,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她脸上有些发烧,但还是强撑着将话说完:“不敢逾矩。”
月宾皱眉道:“我是相信小姐的,只是男人么……哼哼——”她冷笑两声,眼眸中似有冷光闪动。
林慕果轻轻握住她得手背,温声道:“月宾,他跟那些男子不一样的!”
月宾几乎脱口而出:“小姐怎么知道不一样?”
林慕果几乎想也不想:“我感觉得到,他是不一样的。”
月宾似是有些无奈,定定看着她,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林慕果回望着她,眼里带着温柔的光:“不光是他,这世间的男子并非只有那么一种,我们不能一朝被蛇咬……”她原本是想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只是话刚说了一半,便猛然醒悟,这“一朝被蛇咬”听着像是意有所指的样子。
月宾眼底的光芒果然就黯淡下去。林慕果心中一紧,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林慕果才重新开口:“月宾,想来你应该是知道的——我回林家的目的。”她自嘲一笑,慢慢松开月宾的手,转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看着西窗上映着的影影绰绰的人影,心绪也繁杂起来:“我身负血海深仇,但同时我也深深明白,复仇并不是我人生的唯一目标。我若不能开心快乐地活在这个世上,怎么能对得起那些为了保护我而付出生命的亲人、朋友?我若每天活在痛苦里,只怕身边那些在乎我的人看着我日渐憔悴会更加痛苦,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月宾垂着头始终没有说话,林慕果叹一口气才接着道:“只要你能放开心胸,想来,这世界上会有许多美好的事物打动你,比如说友情、亲情、还有爱情!”
月宾怔愣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小姐,你真的相信苏荣琛不会伤害你吗?”
林慕果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确定道:“我相信!”
月宾慢慢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林慕果忍不住问道:“你终于也肯相信他了吗?”月宾冷淡道:“我不相信他……”她顿了顿:“但是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亲人!”
林慕果闻言激动得有些心潮澎湃,她跑上前拉起她得双手,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月宾,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月宾还是往常那副冷清模样,但是林慕果心中清楚,她得心是热的,情是真的!
既然苏荣琛不会再来,月宾也没有在内室驻扎的必要,她朝林慕果行了个礼,转身要退出去,林慕果赶忙将她叫住,从妆奁匣子里找出那根琉璃珐琅彩镶猫眼石的金簪:“这簪子你收下!”
月宾对婚姻还是有些抗拒,她本能地摇头:“不,奴婢此生……”
林慕果赶忙笑着打断她:“纵然不做嫁妆,难道不能当成是我送你们的礼物?静柳她们三个人手一支,你若是不收,岂不让那三个坏心眼的丫头说我偏心?”
月宾听她将静柳几人说成是“坏心眼”的丫头,嘴角也忍不住扯起一个轻微的笑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双手将金簪接了过来:“谢谢小姐!”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赶忙又伸手往袖筒里掏,只听“啪”一声响,林慕果低头一看,只见一把匕首从她袖筒里掉了出来。
林慕果有些汗颜:“你带着这个……莫不是想……与苏荣琛拼命?”
月宾脸上有一丝坚定的神情闪过:“他若敢对小姐不恭敬,奴婢便是舍了性命,也绝不与他善罢甘休!”经过昨夜的事,月宾心中清楚,苏荣琛武功高强,自己绝非敌手,因此,她原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让这个登徒子吃些苦头的。
林慕果心中一暖,眼泪有些涌了上来:无论前世今生,月宾半点也不曾改变,她那颗璞玉一般质朴的心像是冬日的火把,照亮黑暗、温暖人心。
林慕果摇头道:“何苦来哉?他连我们月宾的半个小手指也比不上,若是为他受伤,那可就是大大的不值!”
月宾听她将苏荣琛贬得一文不值,将自己抬举的如心头肉一般,自然也十分受用,她将匕首仔细收好,从袖笼深处将苏荣琛那方绢帕掏出来递到林慕果手上:“小姐,您仔细收好吧!”
林慕果脸上一红,只觉那素帕右下角的那一点黑墨尤其惹眼。
又过了两日,林慕果终于等来了陈之卉的帖子。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踏青春游是极好的选择。只是她们商议许久,却始终不知该去何处游玩,最后还是坠儿说起自己在城西有一处院落,栽了满园桃树,春风正暖,花朵娇粉一片,如云似雾,灼灼芳华。
姐妹三人相约在太白楼汇合,然后同乘一车,向着城西而去。
坠儿的宅子在深巷里,从吉庆街往西过了汤河桥,沿着种了许多梧桐树的小路往前,不过十几丈的距离,便可看到一座清幽小院。院门并不似高门贵族那般气派,黑底烫金字的门匾高悬,院墙边贴着墙根种了一溜爬山虎,密密麻麻爬的满墙都是,正是万物复苏、枯藤返青的时节,爬山虎纷纷抽出青绿色的触角、长出鲜嫩的翠叶。叶子覆在青砖黑瓦上,远远望去,只觉一派苍翠景象。
陈之卉仰望着绿森森的门头,忍不住感慨:“果然是太白楼的老板娘,情趣品味非常人能够比肩,单看这门头,我就只觉心头都是清爽的,心里喜欢极了!”
坠儿含蓄道:“随便弄弄,勉强能住人罢了!”
林慕果知道她是在嘚瑟,忍不住促狭道:“说你胖还喘上了?”坠儿拉着陈之卉“嘿嘿”一笑,赶忙将两姐妹让进门里来。
这所院子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却修筑的极为精致。它不同于皇宫那种庄重森严的气派,也不似世家宅邸那般大气有格局,它就像是一个温婉的水乡女子,默默轻语、娇柔婉约,让人忍不住亲之近之、甚至想揽入怀中疼惜一番。
坠儿的宅子临近汤河,索性便引了一泓活水入宅,宅院里小桥流水、九曲回廊,还筑有假山凉亭。宅中多植绿树,树龄虽小,但是形态别致,就连枝叶也被人精心修剪过,甚至每一条旁逸斜出的枝干都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坠儿引着两人过了一架单孔的玉带桥,沿着河岸一路往前,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一丛丛、一簇簇的桃花在葱葱绿树之间格外显眼。
这片桃林临水而建,其中清一色栽种桃树,脚下则是一片绿茵茵、十分轻软的草坪。此时花开的正盛,似是一团团粉色的云雾,在一片苍翠之间显得新亮夺目。
陈之卉伸手拉着一枝春桃,看五瓣桃花围着一小片金黄的花蕊,十分鲜嫩可爱,忍不住轻轻凑上去吸了一口气道:“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就是地方小了些,否则,可不就是陶渊明老先生笔下的世外桃源?”
坠儿笑道:“我平素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好在园子修的正经不错,不是我夸下海口,只怕满京城也找不出几处宅子似这里一般精致典雅。”
陈之卉由衷点头,她环首看了一周,只觉层层叠叠的桃花似是一片粉嫩海洋将她围住,忍不住道:“怎么也不再这里修一座亭子?若是能在亭子里饮酒赏花实在是一件乐事!”
坠儿伸出双臂原地转了个圈道:“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若是建一个亭子,岂不是凭白坏了我一园的桃花?”
陈之卉将这几句诗在口中咀嚼两遍,才又挑着眉道:“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可惜咱们只能站着赏花,倒是怪累人的!”
坠儿捂着嘴“呵呵”一笑:“瞧你,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说罢,她索性一撩裙裾,原地坐了下去。她两腿往前平身,两只胳膊在背后撑着身体,仰着脖子笑盈盈看着两人道:“席地而坐,方显咱们英雄本色!”
陈之卉从小便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虽然陈家世代习武,比文官家中那些酸腐规矩要小得多,但是像“活人能让尿憋死”这样的“粗言秽语”她是连提也不敢提的,此时,又见坠儿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时便有些无措:“这,这合适吗?”
林慕果知道她心中的顾虑,自己索性也随着坠儿坐下去:“平日里在家端着规矩,累也要累死了,好容易出来一趟,我可不管什么合适不合适了!”并非林慕果举止轻浮,实在是她与坠儿在一起久了,就连性格也慢慢向坠儿看齐,平日在家里也就算了,此时并无外人,她精神状态极为放松,只想着能潇洒走一回!
陈之卉看的心中蠢蠢欲动,她微微咬了咬唇,偷偷看了一眼四周,见确实没有外人打扰,也赶忙撩着裙子坐在草坪上。
不一会儿,就有小丫鬟抬来一张矮桌,姐妹三人围坐桌前,桌上摆了点心、小菜,还有一壶芳香四溢的酒。
陈之卉提着酒壶闻了闻,只觉酒香之中别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味,立时便惊奇道:“这是桃花酿吗?今年的新酒已经酿出来了?”
桃花酿是太白楼的招牌酒品,由于酿酒需要用新鲜桃花,所以每年产量稀少,再加上这酒馥郁芳香、口味清冽中自带回甘,京中不少豪门贵族都十分迷恋,因此,往往一壶难求。上一年七夕,坠儿曾经给陈之卉送过两壶,陈之卉将其作为礼物献给了镇国公,只把他老人家喜的见眉不见眼,直夸“女儿是爹的贴心小棉袄”!
坠儿赶忙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酿出来?这是去岁的陈酒,只剩下这么一壶,一直埋在桃树底下舍不得喝。今日咱们桃园赏花,正正应景,我便想着挖出来跟你们共饮,否则,换了旁人,你看我舍不舍得拿出来招待?”
陈之卉便拉着她的手小意讨好道:“好姐姐,今年的酒多酿一些,正巧我父亲的寿诞将至,我也好拿着琼浆玉液去讨他老人家的欢心!”
坠儿便瞪她一眼,摇头道:“多酿是不能的。一来酿酒所用的水必是高山初融的雪水,水质清甜干冽,方得好酒。但是,雪水易得,运送属实艰难,我们人手有限,实在是酿不多。二来,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越稀有的东西才越能卖上好价钱,这叫‘饥饿营销’。”
眼见陈之卉气呼呼撅起了嘴,坠儿将话锋一转,拍着她得手道:“不过你放心,虽然不多,但是十坛子八坛子酒还是有的,到时候必不会让你失望!”
陈之卉便拍着手道:“如此便好,只是……会不会耽误你的生意……”
坠儿闻言便牛气哄哄的插着腰道:“本姑娘家大业大,不将这点子碎银子放在眼里。更何况,太白楼若放出消息说桃花酿产量减少,只怕这价格会一路高歌猛进!”她说话的时候故意拿着端着,一副骄矜模样,让陈之卉和林慕果看了都不由捂着肚子笑起来。
姐妹三人坐在桃树下喝酒玩笑,一阵清风吹过,桃枝晃动,无数花瓣似雨似雪摇摇晃晃地飘落,三人坐在桃花雨下,深深嗅着满鼻清香,只觉花香沁人心脾,无尽舒爽。
“对了,听说你四妹妹与陵襄侯世子订了婚。我倒是好奇,你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尚未出阁,就火急火燎地想把你妹妹嫁出去……”陈之卉忽然八卦了一嘴。
林慕果手里正捏着一块玫瑰桃酥,闻言不过撇嘴一笑:“许是他老人家有自己的打算吧。”她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答案。罗成坤想要提早结婚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与林吟琴有了嫌隙,他这个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想要借着婚事报复也可以理解。
可是林长庚为什么会轻易答应呢?林吟乐和林吟书皆被禁足,其中一个还是昌平帝亲自下旨,同为林家女儿,俗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已然连累了林慕果和林吟琴的名声。现在,林长庚又一反常态、先嫁幺女,他难道就不怕别人对林家女儿妄加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