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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春城无处不飞花

    那场瘟疫带来的风波中,最清闲的不是锦书,是阿水与那位名叫艾斯的波斯小公主。这两位一点忙也帮不上,睁开眼睛就闹着要去找守云和无心。外头正乱着,危险得很,不好放任她们胡来。守云便把她们托管给了锦书。

    沉迷在爱恋中的女子,若一时见不到心上人,也是很愿意与身边人谈论他的,以此画饼充饥。锦书对那两位“心上人”都熟,一边给她们炒花生下酒,一边娓娓道出,能讲的真事讲完了,为了满足听者继续听下去的愿望,还不得不顺着她们的心意现编。讲到她们双眼放光,抓一把花生翩然而去,坐在柜台里侧身静静地剥,等出门的人回来。

    她看见已解下面纱的艾斯双颊通红,用汉话向阿水讲述她四年前她在安城被宜春侯英勇救下的经过。

    “他骑着汗血宝马飞奔而来,把我拉上马,从坏人手里解救。”

    其实只是替她付了面钱,帮她摆脱了面摊老板的纠缠。四年前她可一句汉话也不会说,为了接近无心,她硬是在西域学会了他的语言。

    阿水将守云出现在她面前的情形:“像神一样坐着白云飘落,降落在苦难的土地上,拯救了正在蒙难的我……”

    其实只是在精密的计算下降落在腊县县衙上方,至于会遇到被阿水吓得浑身战栗的前县令父子,也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锦书叹一口气。她们与过去的自己一样,对第一眼的好印象念念不忘,孤独地支撑着自己自顾自地爱下去。

    可是这时候提醒她们没有任何用处。非要自己碰了一鼻子灰,才知道曾经有些人的忠告并非别有用心撬墙角。

    疫病带来的混乱持续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冷静的酒馆立刻又川流不息。少女们听说酒馆新来了一名跑堂,是大盛朝的小侯爷,虎虎英气煞是可爱,蜂拥来围观。六诏大王的探子们更想知道守云与无心凑到一起能钻研出什么影响六诏命运的阴谋。

    没有人注意到阿丢蹲在柜台后小声对锦书讲话。他为了感谢守云送给他一件像样的衣服,加入土兵队伍帮忙烧尸派药一个多月,早就把后者施的小恩惠还清了。

    “多少钱才可以换回你的自由?”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钱数着。是当日刚发的饷钱。

    锦书低头看着有些鬼祟,又似乎很认真的样子,不解。

    “阿盈姑娘都告诉我了,你不要害怕,只要你想要自由,我们都会帮你。”他用更低的声音说。

    “阿盈对你说了什么?”她云里雾里。

    “你不能离开一种药,县令用它留下你,做他的女奴。”

    原来阿盈真的误会了。她离不开一种药是真的,这种药掌握在守云手里也是真的。它取代了金屑酒对她的控制,她依赖它因为它与金屑酒的一种核心原料根本是同一种东西。当初情势紧急,守云刚剥离出导致遗忘的成分,还未研制出药瘾成分的解药就已经迫在眉睫,只能加大药瘾成分的原料剂量配制出药丸,结果就是每一次药瘾发作时刻骨的痛苦在她身体里累积,越加离不开药丸。

    不是没有办法戒除,只是太过残酷,他舍不得对她使用雷霆手段。

    药瘾在清晨发作,初到腊县那个清晨,还有通宵达旦为无心叫魂后以后,都因疲累过度提前发作了。阿盈早就发现锦书的气色不正,仿佛长期依赖着一种药物,那日又恰好撞见锦书咬牙切齿痛苦地向守云索取药丸,把事情往坏处一推想,全部是合情合理。

    阿盈猜的其实对了一大半,但是守云不是坏人,她也并非是他的什么女奴,他们是相互照顾的。

    锦书不愿从头到尾把过往的事对一个陌生人讲,她反问:“你以为多少钱可以让我自由?”

    阿丢捋了一把头发说:“我想一定不会便宜,他用在你身上的药不是花钱就可以买到的。无妨,多少钱我都出得起……”他见锦书含蓄地笑着,看着他手中的一吊钱,忙说明,“眼前是不够,但我可以写一纸欠条给他,回家后立刻把钱送来。”

    “给了我自由,你让我去哪里讨生活?花费千金买一只鸟放生,以为做了好事,却发现鸟不会打食,在外头活生生饿死了。”她转守为攻了。

    “实在无处去,我家可以收留你。”阿丢拍拍胸脯,满有把握。

    锦书摇摇头:“那还不是花大价钱买一个女奴回去?首先,县令大人并未把我当做女奴,你要买,他无权卖。其次,他对我很好,我不愿离开他。最后,你如何能保证你许诺我的自由会比现在更自由?”她转过身,慢悠悠地向一只酒盏里斟入蜜酒,送到唇边一饮而尽,笑容黯淡,不再看阿丢了。

    阿丢发觉自己的话似乎让她不高兴了,可他想破头也没找出到底是哪一句不合适。他是为她好啊……他盯着她的侧影看出了神,她在他的眼前从来就不是黯淡的剪影。她一出现就是气势汹汹,逼问无心所在,为了给无心叫魂,她豁出去一夜不眠不休嗓音嘶哑。这些灵动的印象就在此刻沉淀了下来,他这才发现这个少女是喧嚣虚浮背景里一抹翩若惊鸿的冷艳,没有新打银耳坠的刺眼,也不似经惯了颠沛的旧银锭布满黯斑,她像一只传世的精美银法器,被信念摩挲出了宝光。

    她的眼光转向哪里,都可以自在地落下来,像在看,又不像在看。不像在听,但冷不防问她一句,她照样能接起来。那些少女们总是期待受到关注,她却坐在最角落里,不声不响,企图掩盖住宝光。其实光看模样,她与那些少女是差不多大的,可她看她们,总是若有若无地苦笑,像在看小孩子。

    他觉得她自斟自酌的样子实在好看,不论手势抑或神情,或许是因为这个孤独的侧影看起来能给他接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