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k href="/r/book_piew_ebook_css/0002/510940002/510940031/20200521171204/css/" rel="stylesheet" type="text/css" />最冷的雪,是能下到人骨子里去的,深入脊髓。
方青琅笑着问宁九思:“您不曾受过冻吧?”
只有未曾挨过冻的人,才会不惧冷,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若尝过了那种滋味,谁又还能忘得掉。至少,他是忘不掉了。
“……方公子说错了。”忽然,端坐在铺着厚实细密软垫上的少年施施然站起身来,“这场雪虽冷,但到底也冷不过旁的去。三九寒天喝上一碗冰水的感觉,我可才刚刚尝过。”
方青琅佯作吃惊:“方才那茶是冰的?”
当然不会。沏茶的水,一直温着,用上等的炭一刻不停地在底下烧着,哪里会冷。
宁九思闻言,就笑了起来。
笑声是清越的,又如早春湖上新融了的冰,犹带着淡淡的冷硬跟水意。
方青琅微怔,旋即淡淡地道:“的确是我派人从秦府带走的。”
他说着,竟是一派光明正大,正气凛然,丝毫不曾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亦不觉得背着盟友在背后捅人一刀有何不可。司礼监的汪方公子,原本,就是个再随性不过的人,即便是肃方帝,也无法左右他的心思。
宁九思从一开始就知道,跟方青琅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看到了方青琅这条可走的路,又怎会舍得直接放手。
但方青琅,显然已经腻了。
他微微弯着腰,似冷得厉害,缓步往回走,重新落了座,端起桌上的另外一盏温茶来。手指摩挲着茶盅,上好的瓷,触手细腻滑润恍若羊脂,里头的茶水清澈香冽。
他轻声道:“我同秦元徽玩了几日猫捉老鼠,可少不得他,若此刻便将人玩死了,难免不妙。您说是不是?”
秦元徽很会谋算,于这方面来说,他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方青琅的话并没有错,可显然,这又怎么会是汪方公子心里头真正的想法。
宁九思呷了一口茶水,道:“自然是。”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了秦家大舅的命,让方青琅出手,为的不过是制衡二字。
方青琅微微皱起眉,转着手中茶盅。“再者,秦家的东西,我也有些兴趣。”
那些上过战场杀过敌祭过神的刀枪,若拿来摆着看,想必是不错的。秦元徽是个有意思的人。他也想瞧一瞧,秦元徽究竟为何会想要对自己的女儿下毒手。
空穴不来风,事出必有因,这里头的因,他查了许久竟也是丁点未能查出来,实在叫人心头痒痒,难以安生。
他无声地透了口气:“不过一个少不更事的弟弟。母亲舅舅既都想他活下去,左右如了他们的愿又能如何?来日方长,缺了这些个人,可不得无趣至死?”
方青琅说的云淡风轻,不紧不慢,像在说一场梨园里的戏。而非活生生的几个人,活生生的日子。
在他眼里,燕家也好,秦家也好,这皇宫也罢。都只是他手里的几张皮影,几件道具,终了还是一场他要坐下来看的大戏。
“方公子说的这些,其实都无妨,只不过……”宁九思淡然一笑,道,“抓了不该抓的人。”
方青琅反问:“抓了谁?您可别将屎盆子都往我这个清白人身上扣。”
宁九思哈哈一笑,“这般说来,大夫的事,富贵巷的事,都同方公子无关?”
“地方是我借的,秦小姐也的确是我给挪出去的,但大夫,您莫非觉得我是菩萨转世,心善到连大夫都帮人给请好不成?”方青琅抓着茶盏,微笑沉吟。
宁九思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像是认同了他的话,但转瞬便道:“人是不是方公子帮着请的大夫,其实并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如今该放人了。”
富贵巷狭长幽深,里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什么鬼都有可能出没,要想大肆找寻,只会打草惊蛇,叫人转移,愈加难寻。若小心翼翼一间间寻摸过去,却不知要耗费上多少光景,到头来还是做了一场无用功。
所以,他索性直接来寻了方青琅。
方青琅沉吟不语,忽而眼神似刀,望向宁九思:“只不过一个大夫,缘何如此看重?”
特别的东西,他可皆有兴趣。
宁九思霍然长身而起,“是个不该碰的人。”
方青琅敛目,抿了抿嘴。
这回他倒是真的没有撒谎,他的的确确只是动用东厂的人,悄悄潜入秦府,再靠小秦氏跟秦元徽兄妹的理应秦和,做了把顺水推舟之事,将秦乐容给带出了秦府,藏到了富贵巷里。
至于大夫,他根本不曾在意过。
就算秦元徽他们找个天仙下来给秦乐容治病,也同他没有干系。
但这会宁九思一提,他不由愣了愣。
这年头,竟还有他不该碰的人?方青琅不禁嗤嗤笑了起来,快要捧腹,实在是天大的笑话。他笑着笑着,指了宁九思跟前的那只茶盅道,“这茶里融了毒,算算时辰,这便该发作了,您说我这回是不是也碰了不该碰的人?”
屋外的青空上,日头终于撕裂了云层探出头来,碎金似的日光斜斜照耀在窗棂上,被厚厚的罗帷隔绝,连带着外头的风声,亦尽数阻断。
外头的人,也听不到里头的动静。
方青琅鲜见的大笑声,自然也无人能有幸听见。
因为宁九思喝的那盏茶里有毒,如今在他眼里,宁九思也已是个死人。所以他笑,不论笑成什么模样,是狼狈是难看还是古怪有**份,都无所谓。
死人是看不见东西的。
然而方青琅心底里隐隐约约还有些失望,失望于能获知他的喜好,成功同自己暂时结盟的有为少年,这一刻却笨得厉害,竟敢为了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蠢大夫,只身同他在密封的屋子里吃茶说话。
他狂笑着望向了宁九思,已想着如何才能用刀子将那张清隽到叫人惊艳的少年面孔给剥下来。
要完整的。兴许还能缝面小纨扇用用。
就在这时,笑声戛然而止。
他修长白皙,保养得宜的手“啪嗒”一声重重搭在了桌子上,震得上头的茶具哐当作响。
紧接着。那张还犹带着笑意的脸狠狠一僵,口中呕出一口暗红的血来,溅在了他华贵的大氅上。
日头升得愈发高了,并不十分厚的积雪也开始飞速消融,一水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渐渐有了湿漉漉的痕迹。
方青琅又呕出了一口血。
他似想要扶着桌子站起来,身子却晃荡着摔了下去。
宁九思依旧站在原地,面色不改,轻描淡写地微笑道:“忘了知会方公子一声,火盆里的炭,在下不慎加了一味料。”他声音极轻。却字字似柄锋利无比的尖刃,正中红心。“还有一事,方公子手下的人看来也是惧冷因而不中用了,竟没能将我不惧毒的事,给查出来。”
与虎谋皮。焉能自己不成虎?
这密密封住的屋子里,烟气袅袅盘旋,一丝丝朝着人鼻子里钻去,谁也逃不掉。
他走近,轻而易举地丢了东西进去,火苗骤起,骤然消失无踪。
即便是方青琅。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在这里头下毒。
二人呆在同一间屋子里,呼吸着一样的空气,想杀他,一定也会杀了自己。
宁九思没有说错,他手下的那群人,的确是不中用。竟一直没有将他百毒不侵这么重要的事,给查出来!
心中一阵激荡,喉间便是一阵腥甜。
又是一口血——
方青琅眼前已有了淡淡的黑影。
“方公子放心,我并没有要同你交恶的意思。”清俊如竹的少年在他跟前蹲下身来,两手托腮。竟像个十足十的天真少年郎模样看着他,徐徐道,“只是人,该放了吧?”
方青琅浑身无力,这毒发作得又凶又猛,无力之外更是腹痛如绞。
他强自撑着,也不管自己这模样都凄凉得快要死了,只翕动着嘴角,好奇地问道:“……那个大……大夫究竟是何人?”
究竟是何人,有如此重要!
蹲在他身前的少年摇了摇头,“那人姓鹿,名孔,方公子该不会不知道才是。”
姓鹿的人十分罕见,满京都也找不到一两个,更不必说是个大夫。
方青琅当然记得!
他知道的唯一一个,可是谢姝宁的大夫!
口中咸涩混着腥甜,叫他恨不得立即用清冽的山泉水漱上一百遍口才好。但此刻是顾不上了,方青琅恼恨,既是谢姝宁的大夫,要他姓燕的这般着急做什么!
思忖着,方青琅苦笑,气虚微弱地道:“……去明月楼找春十三娘……”
话音未落,宁九思已起身,甩袖便要走。
方青琅身上沾了血,口中气味也不洁,本已叫他快要发疯,眼瞧着宁九思胆大包天竟还敢不给他解药直接就想走,当下怒气上涌,竟扶着背后靠着的椅子硬生生给站直了身子,“解药!”
沉重的大门已被打开了细溜儿一条缝,背对着他站着的少年回过头来,逆光的脸叫人看不清神情。
快要力竭,强忍疼痛的方青琅眼睁睁看着他又转过头去,往门外迈开步子,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
疼上一个时辰便自愈,死不了。
方青琅瞪眼,起了杀念。
恰在这时,已走出门外的少年突然转过身来:“不过方公子再疼也不要忘了吩咐下去,让你的人乖乖的不要动,莫要误事。”
话毕,大门紧紧关上。
方青琅弯腰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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