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这两个字,向来是与殷崇厉毫不相干的,甚至可以说这两个字放在殷崇厉的身上,尽是违和感。
可此时却不知怎的,仿佛这种温柔于他是与生俱来,叫人觉得颇为和谐。
饶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陆宸也没能觉出有什么不妥。
那沾满泥水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前襟。
这一匹千金的上好衣料,就硬生生的叫她拓上了这一片泥水,留下一片显眼的渍迹,仿佛是给那金线勾勒的蛟又添了几朵腾云,大有一飞冲天之势。
陈可卿足足半晌方才冷静了下来,可只要一闭眼睛,那泥水下狰狞的面容仍旧历历在目,叫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不计。
殷崇厉紧紧抱着陈可卿不松手,一面又望向带人去查看柳树下情况的陆宸。
“怎么样?”
“的确是有个死人。”
陆宸的面色不大好看,站在一旁盯着手下的人将泥水一点点的刨开,这也幸亏是昨日下了场大雨,否则恐怕连这一片衣角都不会漏出来。
“二殿下,我们要不要报官?”
陆宸请示自家主子的意思。
殷钦云沉吟片刻,又瞧了怀中那吓得瑟瑟缩缩的小人儿一眼,方才淡淡道:“先挖出来再说。”
昨日的大雨将泥土都浇了个透,挖起来倒也还算容易,不多时便将那掩埋在泥泞下的尸体的全貌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殿下,好像是个和尚。”
满手泥泞的随从蹲在地上禀报道。
陈可卿的脑袋从殷崇厉的怀中钻出来,虽然害怕,但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然而还不待她瞧清楚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具尸体,便被殷崇厉的一只大手按着她的后脑硬生生的将她回头的动作扳了回来。
“你别看。”
殷崇厉的声音轻轻的,似乎还带了几分嗔怪。
“胆子小还偏要看,晚上睡觉有你哭的时候。”
陈可卿唔了一声,只好十分顺从的将脑袋重新埋在了殷崇厉的怀中,却又一边嘟囔道。
“法清寺有女和尚么?”
“什么?”
殷崇厉眉心一跳,低头望向怀中的小人儿。
“那是个女和尚。”
陈可卿抬起头,眨巴着眼睛对上殷崇厉的目光,声音轻轻的。
她方才好奇太过,将泥水刨开露出一张血肉模糊到无法辨识的脸,可目光却仍旧不自觉的瞥见那耳垂上挂着的一颗珍珠耳坠。
实在是因为那珍珠在这样的场景下太过显眼突兀了。
陆宸闻言也是一愣,下意识的伸手去拨弄开那尸体胸口的衣裳,果不其然露出一片凸起的柔软。
陆宸宛若触电一般的松开手,将那衣裳重新将那已经有些发灰的胸膛盖好。
“的确是个女人。”
只是法清寺,从来都没有过女弟子。
“殿下,会不会是别的寺庙的女师父,路过此地,遭歹人所害?”
陆宸沉吟片刻,望向自家主子,猜测道。
只是路过,遭歹人所害,抛尸在这里吗?
殷崇厉的目光沉了下去。
“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线索。”
“禀告殿下,这个女人的右手被砍掉了,不在这里,除了耳垂上的珍珠坠子,什么都没有。”
除了一副耳坠,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可出家人,又如何会有耳坠这种东西?
还是为了掩盖身份,才装作出家人的模样,却仍旧被人发现杀害?
“她的脸被划成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蓄谋已久。如果凶手和这个女人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便是这个女人身份特别,他不想叫人认出这具尸体是谁。”
陈可卿小声说道。
否则谁会花那个多余的功夫去毁掉一个女人的脸?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分析的头头是道,难不成你是凶手吗?”
殷崇厉睨了她一眼,仿佛方才吓得魂不守舍躲进他怀里的人不是她一般。
“我不是。”
陈可卿扁了扁嘴。
“我只是这么猜的。”
“你现在就是泥菩萨过江,还有心思普度众生?”
殷崇厉揶揄道。
可抱着陈可卿的手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意思。
她这一身的泥水,可不就是个泥人吗?
自己都吓得魂不附体,还有心思分析尸体和凶手,到底是好心还是有意而为?
殷崇厉眸底暗潮汹涌,却分毫都没有显露出来。
“叫京兆尹府派人过验尸。”
他冷冰冰的吩咐着,正如那冷冰冰的尸体,正躺在那冷冰冰的泥水之中。
验尸这种活儿,还是要交给京兆尹府的仵作才是。
殷崇厉虽然多年在战场杀伐,死人也见的多了,但到底不是专门检验死人的仵作,若是尸体是中毒或是别的什么,未必能用肉眼看出来,还是要靠仵作验尸,方才能得出最后确切的结论。
陆宸吩咐手底下的人快马加鞭回京中给京兆尹府送消息,请他们派仵作来验尸。
这种发现无名死尸的案子在京都并不常见,毕竟是天子脚下,皇城近边,没有什么人敢猖狂到这个地步。
只不过这通往法清寺的京郊路上本就偏僻人少,发生在此地,倒也……不算多么的出人意料。
“殿下,既然一会京兆尹府的人就过来了,不如您和陈大小姐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带人守着就可以。”
陆宸看了一眼受惊吓的陈可卿,主动提议道。
毕竟是女儿家,见不惯这种场面,回避一下也是好事。
“这件事情未必就要交给京兆尹府。”
殷崇厉的声音淡淡的,显然是没有打算走的意思。
陆宸不由一愣,没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
“那二殿下的意思是……”
殷崇厉终于放开了怀中那狼狈模样的小人儿。
“你带人,先将陈大小姐和她的婢女送回将军府。”
“是。”
陆宸应道。
谁知陈可卿却忽然出声。
“不!我不回去!”
殷崇厉的眸中掠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仿佛是抓到了什么蛛丝马迹一般的狡黠。
陈可卿抓了抓头发,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起方才已经缓和了许多。
她咬了咬牙,道:“我就在这里看着,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