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允安院门口挂上照明笼灯,明黄色的光亮在外围包裹了一层红色笼纸,幽幽明亮的光泽在夜色中点缀着。
室内角落里镶嵌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再加上烛光照耀,房间内灯火通明。
秦氿坐在轩窗边的矮榻上看着一本野史,宁静清幽的窗外传来虫儿的鸣叫声,偶尔一阵夜风吹拂带来清凉。
珠帘外响起脚步声,扰了秦氿的思绪,她一抬眸,便看见掀开帘子进来的赢允。
欣长雅致的身形俊秀挺拔,容颜在柔和的月色下温润如玉。
“事情处理完了?”
秦氿将手中的书放在案几上。
赢允走到了她的面前,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又温润。
“明日我需离开东江城一趟。”
秦氿点头,知道赢允和楚商陵明日要带着那些工匠去实地考量那座山体地形。
“我和你一起去?”
秦氿询问道。
赢允看出来她并不像一个人呆在允王府,便点了点头,当作同意了。
第二日一早,赢允便和秦氿坐同一辆马车离开了东江城。
东江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马车停留在山脚下平坦的道路上。
秦氿听见赢允一下车便咳嗽了一声,连忙让玄风让车内挡风的披风取了出来披在赢允的身上。
东江城夏日本就清凉,加上在这山间,太阳刚刚出来,山间的气温已经有些低了。
赢允垂眸看着身前为他系带的秦氿,许是太久没见到赢允这般虚弱了,后者一直皱着眉头。
“我无事。”
赢允道,眉眼一片温和清润,秦氿抬眸,卷长的睫毛倏忽间抬起,便露出了那双惊厥艳艳的明亮双眸。
秦氿抿了抿,没说话,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氿的担心。
二人旁边的其他人看见赢允和秦氿这般,皆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着眸,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一旁的商陵没忍住对赢允翻了个白眼,将目光撇开之后咳嗽了两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允王爷,可否前行了?”
商陵笑看着赢允,墨黑的一双眸却是打趣的意味。
知道你想得到你家王妃的关心,但也没必要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吧?
赢允的目光平静地有些冷淡,他微微颔首,撇了一眼商陵之后,却是无视他眼神一般,牵住了秦氿的手。
商陵:“……”
秦氿茫然地看着赢允和商陵之间的互动,总觉得这两人似乎在争锋相对着社么。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赢允,但后者已然牵着她朝着山上走去。
空旷的山顶上,青山连绵,一眼望去,之间巍峨青山盘旋潜伏于山脚下,强劲的山峰带着东江河的汹涌和放肆席卷而来。
山谷风声回响,一览眼前青山,皆小巧妩媚。
视野的空旷和迎面而来的风,仿佛瞬间便让人的心胸开阔了起来。
秦氿微微眯眼,看着面前的青山连忙,浩浩荡荡的东江河在不远处奔腾呼啸而去,像是草原上肆意放纵奔跑的野马。
不远处,仿佛能够看见百里之外的其他州城和县镇。
这便是东江十三州城,这便是江山。
秦氿看见身侧的白衣男子,后者神情平静,漆黑明亮的一双眸里凝着慧睿。
他和秦氿一样看着面前的景色,明明身侧有人,却无端让人察觉到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和僻凉。
这些年,他一个人,一定很孤独吧。
秦氿心想,想到前世的赢允,想到明明站在她身边,却好像还是孤单的赢允,竟然是觉得有些心疼。
秦氿悄然握紧了赢允温凉的手掌,这般安抚同在的动作,年轻的王爷自然是能够感觉得到。
他转眸看了一眼秦氿,见她明亮浅笑的微光。
“赢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秦氿道。
赢允眸中微光泛动,心口亦是一暖,片刻之后,便听见他柔和又温暖的声音。
“好。”
这高处寒凉,有一个人陪着,总归是温暖的。
空地上,跟随而来的工匠们正在一张测量图上分辨着青山的位置。
“就是那座,若是劈开,东江河就会从这个山谷连绵而下,直达其他州城。”
工匠们说道,看着地图,又看看实际地形。
如今他们手上的这幅地形图,并不是昨日那幅简易的地形图,如今的这一幅,有些具体的数量和高度。
秦氿看向那座拦截东江河流势的青山,那青山巍峨高大,拦住了气势恢宏的东江河。
因为这座山,东江河拐了一个速度极大的弯口,不然,就该形成一个落差极大的悬崖瀑布了。
秦氿看着地势较低的谷口,漆黑清澈的眸底倒映着面前的景象。
东江河,湾口,瀑布……
她的脑海中不断地萦绕划过这些物象,其中却好像有一道灵光,快到她抓不不住。
“若是开山把握不住火药威力,便只能从山谷口开始,一直挖空,最后再炸开阻拦河流的山壁。”
工匠们商议的声音唤回秦氿的思绪。
秦氿看向那些聚集在一块的工匠,这是他们想出来的办法。
因为担心撼动其他的山体,他们选择先挖空一部分的山,然后炸毁东江河和空谷之间的薄薄山壁。
这个办法最为保险,但是一座山这么大,要挖空也不知道要到何年马月。
秦氿这般想到,忽然听见有一个人说出了自己刚刚的想法。
正是左边那位残疾的聂父。
聂父道:“挖山固然保险,但耗时耗力,并非上策。”
聂父一开口,其他的工匠沉默了一会,便有一人开口反驳道,
“若是炸山,你又如何确定能控制火药威力,不撼动其他的山体?”
“不错,你若是有把握,倒也不用挖山了。”
有的工匠开口附和道,不难听出语气中对于聂父的轻蔑和不屑。
昨天聂父说的那般自信,如今见到山体,却不见他吭声,大家提出了方法,他又反驳,一些人忍不住嗤笑道。
聂父脸上浮现尴尬困窘的神情,他的身侧跟着的不仅仅是聂乐,还有聂唤,此番两个孩子的脸上都有着恼怒的神情。
没有人会愿意别人当面挖苦自己的父亲。
聂唤抿唇沉默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泛着阴戾的光泽,紧紧地盯着那个挖苦自己父亲的人。
这样的聂唤,看得秦氿直皱眉头,眉心突突地跳着,只觉得之前那种心塞的感觉又浮现了。
聂父显然也是察觉到聂唤的戾气,安抚地拍了拍自己孩子的手,然后看着那人,
“外力无法控制,若是内力呢?”
众人困惑地看着聂父。
“你什么意思?”
“我们不用外力炸山,让山体自己炸开,又会如何?”
山顶上忽然一片安静,唯有山风吹拂,大家沉寂了一会,突然有一人忍不住嗤笑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山体怎么可能自己炸开?”
聂父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显然他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秦氿却在此刻认真地盯着聂父,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熟悉的模样。
会是他吗?会是这个人吗?
在前世,就是他帮着赢允开山劈流,缓解了东江十三州城的旱灾……
耳边吹过呼呼的山风,秦氿的心跳的很快。
东江河,落差极大的山谷瀑布,还有湾口……
刚刚还萦绕在秦氿脑海中的词汇忽然串联成了一条直线,灵光再次闪过,秦氿眼中泛起光亮。
她开口,
“为什么不能?”
众人差异地回头看着秦氿,赢允和商陵更是互相对视了一眼。
“阿氿?”
赢允困惑道。
秦氿转眸看他,
“赢允,山体是可以自己炸开的。”
赢允轻皱眉头,秦氿直接拉着他走到空旷平地处,指着不远处拦截东江河的那座青山。
“赢允你看,不一定要全部炸开那座山的,山谷地势低,我们只需要劈开其中一半,让东江河水坠落形成瀑布,水流依旧可以流入山谷的。”
“即便只僻开一半,依旧需要炸山。更何况,一半的力度,火药量更难以控制。”
“那如果烧山呢?引山体自炸呢?”
烧山?
烧山如何引山体自炸?
困惑的不仅仅是赢允,还有商陵和那些工匠。
有的人甚至在沉默着摇头,觉得秦氿是在胡说,唯独聂父看着秦氿手指的方向,皱眉沉思着。
“王妃娘娘的意思是,烧山使山体温度上升,山间多石头,石头散热能力差,外部受热膨胀快,内部受热膨胀慢,这样一来,山体最终会引起炸裂。”
聂父忽然开口,因为沉思,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他说完之后,便看向秦氿,后者定定地看了他一会,不知是觉得自己的话说中的她的心思。
秦氿在短暂的打量之后忽然有些喜悦地弯了眉眼。
她看向赢允,语气已然有几分轻松。
“是他说的那样。”
就是他,前世也是他提出的这个炸山的方法的,可恨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原来炸山并不一定要依靠火药。
这样的炸山方法同样可行。
山间不缺的就是石头,到时候将山间的树木砍去之后再烧山,山体受热,承受不住的时候,自然会自己炸开。
虽然烧山等待的过程太久,但是可以在山中某些地方埋上炸药,等到火源与热量逼近,催动山体自爆,这样更加事半功倍。
工匠们相互对视一眼,神情皆是认真严肃,似乎是在思量着秦氿的这个方法到底可行不可行。
“我觉得,可以一试。”
“我也觉得,可以试试。”
众人观察着面前的地形图,若不是秦氿提起,他们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还可以如此另辟蹊径。
众人一致同意采用秦氿提出的那个方法,这里这么多的能工巧匠在,想必在那些地方埋放炸药,这些人回去之后会细细商量的。
“王妃娘娘果真聪慧如斯。”
聂父开口夸赞道,其他的工匠亦是纷纷附和。
秦氿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自己不过是窃取了前世聂父的做法而已,如今自己提出这个方法,这些人定然会在此方法上进行探讨,力求寻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秦氿看向身侧的赢允,后者眉眼温和,凝着浅淡的笑意,唇角边勾勒出来的微小弧度,让人能察觉到他心中的愉悦与欢喜。
采用何种方法开山劈流的事情就这样确定了下来,赢允和商陵将后续的一些事情反复下去。
那些工匠被安排在一处对此方法进行讨论,几天之后便得出了一边烧山,一边放置火药的方法。
在靠近山谷的一边进行烧山,在靠近东江河的一边山壁安放火药,等到山体自爆的同时引燃火药炸毁另一方山壁。
东江河支流一旦被开劈,汹涌的流水不仅仅能够熄灭着火的山体,且能一路顺势而下,经过其他的州城。
一举两得。
这个方法确定之后,各州府便开始安排百姓撤离,为东江河支流流经腾出地方。
这一系列的事情,也有专人去安排善后。
那段时间,东江城和各州府陷入了繁忙状态,而相比于他们,秦氿便显得十分悠闲。
她倒是有心想要帮忙来着,但是论谋略统筹,她比不过赢允和商陵,论献策筹谋,她又比不过那些工匠。
于是除了一开始秦氿提出了一个点子之后,后面的事情,都轮不到她插手了。
负责这一次开山劈流的人是聂父,这是秦氿推荐的。
毕竟这个方法在上一世就是聂父提出来的。
只不过让秦氿感到困惑的是,上一世她明明记得聂父并非身怀残疾,为什么这一世却无法行走。
秦氿从玄风口中得知聂父为何会失去双腿的原因,原来是几年前聂父在负责炸山时,不小心被一块石头压住,等到被救出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废了,便只好截肢。
聂父之事固然值得同情,只不过秦氿依旧心怀困惑,不仅仅是对聂父,还有那个聂唤。
聂唤虽然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是给人的感觉却让秦氿有些胆战。
每次对上聂唤的那双眼睛,总会让秦氿后背一阵发寒,好像自己明明身处光明,阴暗中却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种感觉来的毫无征兆,一度让秦氿怀疑这是不是上辈子遗留的后症,但是秦氿很肯定,在前世,她并不认识一个叫聂唤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