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允怔了好久,缓缓地想将手放在秦氿的肩上,还未落下,秦氿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睁着一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睛问他。
“赢允,你去哪里了?”
“我……这段时间去了别的州城。”
年轻的男子道,无措地放下手时,眼底竟然有一些晦暗划过。
秦氿并未注意到,只是看着赢允,似乎想辨别他这句话的真假。
但赢允已然收敛的了自己全部的外露情绪,眉眼间凝了柔意看向秦氿。
“你的事情,玄风都和我说了,抱歉,我未能赶回。”
秦氿摇头:“没事,我没什么大碍,现在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亭外雨声缠绵,偶有山风穿过这四周空旷的水亭,赢允来了没多久之后,这雨便小了下来,从一开始的倾盆之势变成了淅淅沥沥,然后又变成了绵绵细雨。
“雨小了很多,我们回去吧,这里冷,你别又得了风寒。”
秦氿看向亭外的绵绵细雨,远处灰蒙蒙的天际透露出一丝明亮的天光,天色总算不想刚才那边压抑和昏暗了。
赢允点了头,撑开油纸伞站在亭外,看着亭中的秦氿将手递给她。
那双白皙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清润地就像是蒙了一层细雪的竹枝,秦氿牵住的时候带着一丝冰凉,便习惯性地握紧了一些,抬眸时看见那人唇角浅淡温和的笑意。
二十四骨油纸伞在二人的头顶劈开一片安宁之地,身形俊朗清雅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护着身边的姑娘,不让细雨打湿她的裙摆。
山色空蒙,二人的身形渐行渐远,登对般配的如世间所有璧人一般。
赢允回到春序山庄之后,秦氿便不觉得一个人呆在这里有些无聊了。
之前总嚷嚷着什么时候能养好伤回东江城,如今赢允回来,秦氿便和他在这里过了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
天气渐渐变得热了起来,春日御寒的衣裳已经褪下,换上了轻便的裙子,春序山庄的山景变得越发的翠绿,山风拂过,层林浸染。
春序山庄殿前那座紧邻着东江河水面的亭子成了秦氿和赢允两个人爱去的地方。
白色的纱帘依旧随着微风依旧随着微风摇曳出好看的弧度,平静的东江河水面波光粼粼。
秦氿将手中的鱼竿甩入水面,身后传来脚步声,而后便是庄内侍卫汇报的声音。
“王爷,王妃娘娘,秦家来信了。”
秦氿耳朵尖,一听见秦家字眼,立刻便将手中的鱼竿放下,走到了赢允的面前,先他一步接过了玄风手中的信件。
打开看了没一会,脸上便浮现了笑容。
坐在矮榻上的赢允落了一个眼神给她,见秦氿面色带喜,显然信件中的内容让她很开心。
“信上说什么?”
“是伯母的来信,说伯父在边疆又打了胜仗,圣上大喜,许了不少的赏赐下来。”
秦氿将手中的信件递给赢允。
这封信件让她如此开心的显然是前半段话。
赢允轻轻扫过,看完之后,俊雅的眉眼带了柔和的笑意。
“恭喜。”
秦氿弯了弯眉眼,顺势坐在了赢允的对面。
后者斟了一杯茶给她。
秦氿道:“伯父驻守边疆多年,已经有数年不曾回家,也不知道今年冬天能否回来。”
水亭间穿过一阵清风,带着东江河面的湿气和山间的独有的凉意。
赢允并未回答秦氿这番自言自语的话,只是垂了眸浅声道。
“秦将军驻守边疆保家卫国,于庆国来说是镇疆神将,圣上寄予其厚望,乃是无可厚非。”
赢允的这番话说的圆润,秦氿虽然面色无恙,可内心却是止不住的冷笑和叹息。
当今圣上乃是赢允的兄长,赢允会朝着这位兄长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人家那位兄长,可未必会朝着赢允。
水亭外忽然传来波动声,秦氿突然想到自己的鱼竿还在那里放着,连忙跑了过去。
果不其然看见那水面上的白线在扑腾扑腾地上下起伏着,秦氿连忙收起鱼竿,看见了上钩的鱼,开心地便忘了刚刚的事情。
“赢允,晚上我们吃鱼吧?”
秦氿让玄风将鱼取下,那鱼的个头还不小,活生生地在玄风的手中,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赢允看了秦氿一眼,然后又看了玄风手中的那条鱼,点了点头。
“好,都依你。”
第二天,秦氿和赢允启程回东江城,再回到允王府的时候,秦氿有些感慨。
她上次出门还只是逛街,没想到回来就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段时间赢允不在,书房里已经堆了不少的公务,进了王府赢允便朝着书房去。
秦氿则是带着刚刚养好伤的清沐回了允安院,身后除了清沐以外,还有红袖和青釉两人。
赢允说这两奴婢虽然看似柔弱,却也有一技之长和些许武功在身,让秦氿留在身边,以防万一。
想到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秦氿也没有拒绝。
身边带着男侍卫总归不太方便,有了红袖和青釉,秦氿也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哎呀,总算回来了。”
一进允安院,秦氿便迫不及待地倒在了软塌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夫人喝茶。”
红袖在清沐之前为秦氿倒了茶水。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秦氿也算是摸透了青釉和红袖的性子,青釉冷淡,红袖细心。
“你们先下去吧,让清沐带你们去住的地方,清沐,你待会再回来一趟。”
清沐点点头,转身带着青釉和红袖离开。
等清沐再次回来的时候,秦氿已经不再原先的地方坐着了,而是站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清沐进门,秦氿便将说手中的墨笔阁下,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塞进了信封里之后才将东西递给了清沐。
“清沐,将这些信,送到各大酒楼说书人的手上,给他们重金,让他们说这上面的东西。”
“小姐,这是什么?”
清沐接过时,有些困惑地问了一句。
秦氿冷淡撇了一下唇角。
“东江城徐州府这些年的政绩。”
这一次差点死在程锐的手上,秦氿待在春序山庄的这段时间,自然想清楚了一向不见踪迹的程锐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东江城。
这件事情定然和徐宝坤离不开关系。
别以为程锐死了,她就会息事宁人,这一次不将徐升和徐宝坤拉下水中,她就不会收手。
清沐闻言,立刻便清楚了秦氿的打算,认真地点了点头,表情亦是严肃冷静。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亲自吩咐下去。”
“去吧。”
清沐的办事效率很快,短短几天的时间,东江城的各大酒楼里边突然流传起了一件稀奇的故事。
故事讲的是某位官员在一位皇子封地管辖,任职多年来建树无两,还贪赃枉法,霸占百姓良田。只是一个小小的州府官员,可在东江十三州城竟然拥有二十座私人庄子,上百亩良田。
不仅仅是这样,他膝下的两个儿子更是横行霸道,欺男霸女,那位二儿子,更是畜生一个,竟然和自己的表妹苟且在了一块。
流言中的官员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这种种事迹串联起来,众人很快便想到了一人,一时间议论纷纷,猜测不已。
允王府的亭子里边,秦氿坐在栏杆旁,看着花园池子里悠闲的鱼儿,手中的鱼食一撒,那些鱼儿便争先恐后地争夺着,搅乱了这一池子平静的水。
亭子里还有其他的人,其中一人坐在石桌的旁边煎煮着今年的新茶,在他面前不远处,正有一人唯唯诺诺地低着头。
“王爷,下官真的是冤枉啊,下官行官这么多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廉洁奉公,从来就不曾有过一丝贪心啊。”
站着说话的那人半弓着整个身子,像是一只虾,说话的时候语气沉重带着艰难苦恨,一副怀才不遇即将遭遇贬谪的模样。
在这道声音之后,便有另外一道温温润润的声音响起。
“既然与你无关,你何必去镇压那些流言,最后还将事情闹到了本王这里。”
秦氿并未听出这句话有任何的胁迫冷淡之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那里的徐升模样神情越发地惶恐紧张。
“王爷明察,这些流言影响到了下官,所以下官才会这样做,那些刁民无缘无故污蔑下官,下官实在是……实在是不能忍受啊。”
徐升痛哭流涕。
“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想要陷害下官,还请王爷明察。”
身后赢允沉默。
秦氿看见那些鱼儿将最后一点鱼食蚕食殆尽,这才拍了拍手,转身看向徐升。
“是吗?可我记得,徐州府家的三公子在街道上纵马行凶,横行霸道好像不是假的。”
似乎是没料到秦氿会开口,徐升怔愣了一下之后,正想要解释一些什么。
就见秦氿坐到了赢允的身边。
“你接我回府那日,我出门逛街,遇到了贵府三公子,可是好大的架势呢,你身边的侍卫不是也看见了?”
秦氿反问着赢允,后者抿了抿唇,并未想到秦氿竟然还记得这件事情。
不过秦氿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他,叫他不回答也是不好,于是赢允便点了点头。
秦氿又看向徐升,给了他一个“你看,你还想狡辩”的眼神。
“王爷,王妃娘娘,这件事情是小儿顽劣无知,是下官管教不善,下官知晓此事,已经勒令小儿不许出府……”
“还有。”
秦氿轻飘飘地打断徐升的解释,在后者诧异的神情中,唇角虽然带笑,但眼神却是冷的,惊的底下的徐升内心一震。
“我上街可不止遇到了贵府的三公子,还有贵府二公子身边的丫环珊儿,一个丫环都能在街上横行,看来贵府的教养实在是有些欠缺。”
秉承着算账就一块算的原则,秦氿可没打算今天让徐升毫发不伤地从这允王府离开。
赢允为人仁慈亲和,对手下亦是宽厚有加。
像徐升这样的人,秦氿要是不严厉些,赢允迟早在这些人手上吃亏。
徐升急的额头上冷汗直冒,一个允王爷便已经够他受的了,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允王妃。
且看允王妃这架势,就是揪着他来兴师问罪的。
虽然不知道秦氿为什么会向着赢允,可是当初二皇子给的忠告自己也没有忘记。
这位秦家的大小姐,只怕是在扮猪吃老虎,明面上心悦二皇子,还和自己的儿子徐宝坤走得近,实际上是为了允王爷除去这东江十三州城的各路眼线。
他虽然和这位允王妃不熟,这么多年来也每层路过马脚,可是自己的儿子徐宝坤和二皇子走得近却是事实。
秦氿坐在赢允的身边,眉眼清冷,一双清澈漆黑的眸子却是染了冰冷的碎光。
徐升一向精明,也不曾露过什么马脚,要不然前世的时候也不会在赢允死后还顺利地当上了上京城的四品大员。
徐宝坤和二皇子交好的事情已然无法辩驳,徐升家中那两个儿子如何德性整个上京城也都是看在眼底的。
她倒要看看这徐升会如何做,是舍弃自己的儿子保住自己的前途,还是一人承担下这所有的罪名。
亭子中有几分僵硬的沉默,没过多久,徐升便咬咬牙道。
“下官回去定当严厉管教两个儿子。”
这个回答秦氿并不意外,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也没再说话,因为接下来的话,她也不太好说。
赢允将手边的茶递给秦氿,秦氿便敛了声垂了眸喝杯中的茶,顺带掩了自家眼中的冷嘲。
“你身为父母官,德行确实有失,这段时间,便在家中闭门思过吧。”
赢允缓声说道,那温润的声音如春风一般,当真是让人觉得这人脾气真好。
秦氿有些气闷,赢允的这个惩罚,对徐升来说无关痛痒,根本就不能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徐升离开之后,秦氿愤愤地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声音不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生气了。
偏生赢允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询问秦氿。
“怎么了?”
“没事。”
秦氿自然不能生赢允的气,硬生生地丢下两个字之后,便独自恼怒地离开了这亭子。
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了来亭子里找赢允的玄风,面对玄风的施礼秦氿也没有回应,直接便走了。
惹得玄风一进亭子便问着赢允。
“主子,王妃娘娘这是?”
“无事,跟我发小脾气罢了。”
亭子里的俊雅年轻人淡然道,明明秦氿生的是自己的气,这位俊雅的年轻人却依旧一副很愉悦的样子,眉宇间敛了些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