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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皇帝手里的刀

    姜婴宁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把上面的问题看了看,没好气的埋怨他。

    “你确实不会跑,但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你之前说皇上叫你进宫没什么事,根本就是撒谎,离哥哥,你先说说,上次皇上叫你进宫,到底说了什么?”

    姬钟离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问:“你那上面写着什么?”

    姜婴宁拿着晃了晃,得意道:“这些天你不在家,婴宁就想着该问你什么问题,想来想去怕忘了,就先记在纸上。”

    她也没想到,她要问的问题竟然这么多。

    幸好都记下来了,不然问了前边的又忘了后边的,太吃亏了。

    她在阳光下得意的笑着,小脸上透着光,看起来明媚又娇俏。

    姬钟离看得痴了一下,笑着伸手:“把你那张纸拿来,我一个个看了回答你。”

    姜婴宁想了想,乖乖把纸递过去。

    他拿过来看了,不免觉得好笑。

    上面的问题很详细,还五花八门,不光有问这次事件的,还有问一些生活私事的。

    有十几个问题详细的问了他吃饭的口味,还问他平时睡觉是侧着还是平着躺。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看完后,直接叠起来,刺啦刺啦给撕碎洒在了菜地里。

    “诶,诶,诶诶诶,别撕啊。”姜婴宁扑上去抢,都没赶得上他撕的速度。

    她坐回来,撅着嘴生闷气:“离哥哥,那是我想了好些天才想出来的所有问题,你都给我撕了,我都不记得该问什么了。”

    姬钟离摸摸她的头:“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先跟你讲讲我的故事,你可以慢慢想要问什么。”

    他看向了天空,好似也沉浸在过往中,整个人陷入了回忆中。

    时光好像在他眼中倒流,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之前,耳边还能听到故人的声音。

    “我的父亲姬尤,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用完就丢的那一把。”

    姬钟离的故事很曲折,也是不为人知的。

    姬尤当年很得司马坤赏识,在司马坤打江山的的时候就为他鞍前马后的效劳。

    司马坤的军饷粮草,基本都是姬尤通过各种手段筹集来,这才保证了他在前线无后顾之忧。

    而那时候天下大乱,百姓都吃不饱,饿死的很多,又哪里有多余的粮食供应军队?

    朝廷给的粮饷不够,将军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于是,姬尤免不了用一些非常手段去收集军粮。

    “他那时候害死了很多人,就算是一岁婴孩手里的粮食,他都能毫不犹豫的抢过来,在他临死的那些年,他经常喝醉了酒,坐在书房里跟我絮叨这些事,他说他没办法,不支持皇上打仗,大金国永远定不下来,百姓要吃的苦更多,狭隘的仁慈在战乱时期根本没有用,换不来军饷也换不来粮食。”

    姜婴宁听到这里,也跟着低沉的点头。

    上一世皇城宫变,她跟着过了一段时间提心吊胆的日子,也深知战乱对百姓对朝廷的影响。

    不论何时,常年的战乱都只会摧毁一个国家,摧毁这个国家的子民,不该长期存在。

    而姬尤的做法太过决绝又残忍,也难怪会被人骂。

    或许在他心里,天下大定才是最重要的,百姓们在那时候的牺牲也是应该的。

    他看到的是数字,是牺牲了一些人能换来数十倍人的存活。

    但生命不是数字,都是鲜活的存在,这样的牺牲降到平头百姓的头上,对他们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他们看到的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生活,外面的乱世也好大局也好,在他们的世界里根本无法想象。

    姬尤毁了无数百姓的生活,也害死了无数的人。

    在大局面前,牺牲的人很多,但谁也不能说这些人就活该牺牲。

    姬钟离接着说道:“天下初定,百废待兴,需要做的事太多太多,而这时候需要的一边是皇帝的仁慈,一边又需要稳定天下恢复民生的雷霆手段,于是,我的父亲就继续做了那个恶人,凡是不好做的会被人唾骂的事,他都抢着去做,他的官位高又爱敛财,整日里被人弹劾,皇帝也整天训斥他,但是该做的事,还是会交给他。”

    姜婴宁愣了一下,诧异的看过来。

    在上一世,姬钟离不就是这样的角色吗?

    他立下很多功劳,但做的都是皇帝想做又没人去做的事,几乎承担了所有的骂名。

    所有人都说他嚣张跋扈,蒙蔽了皇上的双眼,可其实,他也只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皇帝不想承担骂名,就把他推出来,把这些事都给他去做,让他被人唾弃。

    尽管他位高权重,但他却背负了太多骂名,犹如在刀尖上行走,不能走错一步。

    他只有皇上的恩宠,一旦失去恩宠,就会万劫不复,所以这条路他必须一直努力的走下去,根本不能停。

    姜婴宁对皇帝产生了浓重的鄙夷感,忍不住抓了姬钟离的手。

    原来,上一世的首辅大人过的这么悲凉,也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

    她忍不住加重力气,紧紧抓着他,眼神中满是心疼。

    姬钟离被看得不明所以,察觉到她在心疼自己,不免愣了片刻。

    接着,他又不免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看我,这些事早就过去了,那时候,他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所以早早的求了皇上放我一马,还求了你父亲收留我,他想让我远离朝堂,不要跟他走一样的路……”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那时候,我不明白。”

    他看着夜空,眼神飘忽,似乎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那时候,他是真的不明白。

    姜婴宁怔愣的看着他,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灵感闪过。

    总觉得他说的那时候并不是十年前,而是更久更久之前。

    “离哥哥,你……”

    她有种惊恐感,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从来都没想过,她可以重生,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

    如果姬钟离也是重生的呢?

    如果他早知道上一世的轨迹,这一世不愿意再被皇帝当成一把刀来用,那他必然会避开上一世的路。

    他会懒散,不愿意去科考,不愿意争权夺利。

    他只想窝在小小的天地里,悠然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他会喜欢看天看风景,会享受眼前的一切,还会,总用那种经历过世事沧桑的眼眸看着每一个人。

    姜婴宁惊的出了一身冷汗,悚然的看着他:“离哥哥,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皇上的心思的?他是要让你也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是吗?你不想,所以装病,不想再去科考,你,从来都……你恨我们吗?”

    上一世,她就想问,你恨定安候府吗?

    在定安候府成长的日子里,姬钟离得到的可算是最差的待遇。

    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在乎他,她甚至很少注意到他的存在,在柳如烟的把持下,甚至连饭食都很少给他。

    府里的下人们对他鄙夷,欺凌,所以他在小小年纪就开始为自己谋生,在皇帝给他递来橄榄枝的时候迫不及待的抓了上去。

    然后,他就这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果她是姬钟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了在定安候府的生活,一定会恨侯府的人。

    姬钟离诧异的看向她,疑惑道:“为何要恨?”

    他眼神中的茫然不似作假,让姜婴宁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太多了。

    “就,你刚来的那些年,我们对你并不好啊,我这些日子掌家,看了以前的账目,发现该拨给你的分例都被我母亲克扣了。”

    其实分给姬钟离的钱本来就不多,但即使是这么点钱,柳如烟也没放过。

    她对别人向来是心狠手辣,即使逼死了人,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姬钟离见她很不好意思,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不必在意,你们侯府本来也没有养我的义务,更何况……都过去了。”

    他看过来的眼神意味深长,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就避开了她的目光。

    姜婴宁总觉得这一刻的他没说实话,但又问不出什么来,只好又转移了问题:“离哥哥,皇上要你去做什么?他要你也成为你父亲那样的人吗?”

    姬钟离叹气道:“算是吧,不过现在也只是考验阶段,若我通不过考验,他自然不会再对我寄予希望,你也不用担心,不过是些小事,等府试之后,我才会出去。”

    真的要走?

    姜婴宁又紧张的说:“不能不去吗?”

    她有些矛盾,她明知道这是首辅大人必走的道路,因此他才能走上高位,成为定安候府的庇护。

    但她这会儿还是不想让他走。

    明明她已经努力的想扭转姬钟离的轨迹,让他堂堂正正进入朝堂,一步步的走上高位,不必再被人嗤笑嫉妒。

    可为什么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她连姬钟离的命运都改变不了,又谈何改变整个侯府的命运?

    如果她做了一切的努力,但事情还是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她又该怎么办?

    整个侯府该怎么办?

    姬钟离目光柔和,神情却很坚定:“必须去,不过,还会回来的,放心吧。”

    他又伸手拍在她的肩膀上:“你不是我妹妹吗,做哥哥的哪有舍了妹妹的道理?”

    姜婴宁知道,他在撒谎。

    他从不会承认把她当妹妹,也不会做这么感人的承诺。

    但她还是笑道:“好,那我们等你回来,祖母还说要给你说门好亲事,让你早些成家,也免得你整天懒散。”

    用谎言,得到的只能是谎言。

    两人相对而立,脸上都带着笑,但心里却都没有一丝笑意。

    分别的时候到了。

    分别的时候到了,但你别想甩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