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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白鸥当差,第二日循例休沐,李遇已经一整天没见着他人了。

    他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左不过夜里出去溜达时,白鸥就会吹着小曲儿陪他。

    可今天的李遇却怎么也坐不住。

    成日里从不释手的书卷也弃了;光是一个晌午,就不知画毁了多少张烫金的宣纸;送来的午膳一筷未动;最后索性烦躁地将那支顶好的宣笔都撇成了两截。

    小姚一直在旁边看着,实在是憋不住,上去问了几句,可李遇这些年来第一次跟他甩了脸子,转身就倒在了龙榻上。

    不着一语。

    昨天他是误会了白鸥,后悔不已,可白鸥看着也没在意,临了走的时候还叮嘱他那个叫“口罩”的东西要怎么用。

    他是有些担心自己表现的太直白,唯恐让白鸥看穿了他的心思。

    可是他心里的事骗得了旁人,却骗不了自己。

    内心深处,他是想要让白鸥明白的。

    只要挨着白鸥的事,他就是贪心。

    可自己心里还是没来由的焦躁不安,直到把白鸥送来的东西都摸出来攥在怀里,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他便急急忙忙让小姚派人去禁卫那边传话,说是今夜要歇着;又几番叮嘱小姚,一定要亲自去同白鸥讲,自己夜里在凉亭等他。

    小姚再回到广明宫时,亥时都到了,李遇佯装镇定地捧着本书册坐在案前,藏在桌下的靴底,几乎要把地上西域进贡的顶级氍毹都磨破了。

    “陛下——”

    小姚进殿行了个礼,便瞧见李遇惊得连手中的书册都掉在了地上。

    他垂首间余光瞥见,那落地的书册都是倒着的。

    于是他脸色更沉。

    他不知道该怎么同皇帝说,自己在禁卫军的小间外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有瞧见白鸥的身影;他只能垂首,摇了摇头。

    李遇刚刚坐直的身子一下子像被抽去了一口气似的,倒回了圈椅里。

    “小姚,他——”他的声音微颤,盘亘在脑中一整天的焦虑情绪渐渐演变为恐惧,“他没事的对不对?他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他昨夜见不到我都来找我的……”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突然从椅子里站起来,上前攥住小姚的双臂,“他今夜等不到我也会来寻我的!”

    “是、是、是,一定会的。”小姚忙附和着,“白大人向来闲不住,许也只是出门溜达一圈儿,没准儿又去找苏嬷嬷给陛下准备什么新奇物件儿去了,陛下您别急……”

    “一定是的……”李遇喃喃着,松开小姚,脚步蹒跚地往殿外去。

    “陛下——”小姚焦急地将人唤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去凉亭等他啊……”李遇的声音很轻,与其说是回话,倒更像是自语,“不好再教他等我的……”

    “陛下!”小姚又再唤了一声,急得都快掉泪了。

    李遇这才终于有了点反应,回身对小姚道:“你替我在殿内守着,别睡着了,万一他跟昨天一样找到寝殿来,看不见我要着急的……”

    凉亭的棉布帘子应皇帝的要求还留着,李遇掀开垂帘一角,看见的还是那片纸飞机曾飞进的竹林。

    这是他有记忆的,他第一次抱住他的白鸥哥哥的地方。

    其实早在那个飘雨的寒夜,他就进过那片竹林。

    他自己提着灯笼,小姚跟在他身后撑着一柄油纸伞。

    他低低地躬着腰也不知在雨里泡了多久,才寻回了那只飞远了的纸飞机。

    纸飞机被雨淋湿了,皱皱的,脏脏的。

    大概再也飞不起来了。

    他却每天都揣在怀里。

    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锦囊,他坐在美人靠边,拉开袋口,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倒出来,小心翼翼的摊放在面前的美人靠上。

    精致的发带,奇怪的口罩,还有那团皱褶污糟的纸团。

    他嘴角甚至挂了点笑,指尖一件件地摩挲过,像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在炫耀着自己的玩具,又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思念着自己的情郎。

    这样一坐,便是一整夜。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广明宫内灯火凄清,延年殿上也众人皆退。

    “姑母——”周慕云侍候着周哲翎躺下,踟蹰良久还是忍不住道:“现下天儿虽回暖了,但夜里还是浸着寒气儿,就那么将人扔在那密室在底下,湿气总是格外重一些,会不会……”

    “由着他!”周哲翎不悦地将人打断,“他嘴皮子硬,但愿身子骨也一样硬,这个年纪的男人,就是着场风寒也不打紧。”

    陈琸秘信一封呈于李遇,虽一路上都是心腹快马加鞭,不曾假手他人,可毕竟,江南热火朝天的景况是盖不住的。

    周哲翎也没有晚李遇几天,就得到了消息。

    虽说在白鸥的千叮万嘱之下,陈琸格外小心地对图纸里的关要之处作好了保密工作,可那些新奇先进的曲辕犁和高转筒车一旦大批量现于人前,就算瞧不出其中的奥秘,也总能瞧出这东西与之前的玩意儿是不一样的。

    周哲翎派了多少人明察暗访,皇帝身边到底是哪一个如此有出息,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于是她便更坐不住了。

    一个陈琸,好歹只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皇帝做些小动作,总也是可控的,可眼下……

    瞧不见的暗处里藏着尊大神仙——

    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

    对方如此不露痕迹,神秘莫测,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曾经,因为白鸥在演舞台上一展身手的路子太野,周哲翎也派人查过,最终却是无果。

    但那时她并没有对这事上心。

    白鸥只是一枚她用以试探李遇的棋子,她的眼睛看着的是整片殇宁的河山;白鸥这样不起眼的棋子,她手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如何会放在眼里。

    既然查不到出身,就是没什么好出身。

    下贱的种,即使蹦跶到天上去,也就不过是个正九品下的小小执戟,不值一提。

    可眼下,李遇身边恐是有个出谋划策、决胜千里的神秘人,而这人的神秘感又同白鸥如出一辙,这才叫周哲翎再次想起了御前那个不起眼的执戟。

    而此刻的白鸥被关在地底的密室,摆好姿势枕着双臂,躺在一堆烂茅草里,已经准备睡下了。

    他的心大,天塌下来也是要睡一觉起来才有力气顶。

    何况他已经打着哈哈跟周哲翎派来的人周旋了一天,这位看尽三朝的太皇太后可比他刚来时遇到的小皇帝难糊弄多了,他是真的有点累。

    要不是这地底的密室实在是冷,他估计自己早睡着了。

    想到这里,他皱着没有“啧”了一声,却突然听到门边有动静。

    铁门门角有个小窗,像是递吃食的地方,现在被人塞进一团东西,然后又迅速地闭上。

    白鸥拿起密室里唯一一盏昏暗的油灯上前,发现是一条小绒毯子。

    那感情好啊!

    没想到周哲翎还能有点人性,也许是怕冻死了自己明天没人陪她“唠嗑”?

    白鸥把毯子抱回茅草堆边,还瞧见里面有个小油纸包,包着些精致的点心。

    要搁在平时,这些甜腻的东西他是不碰的,可眼下饿了一整天,三下五除二便全都进了肚子。

    胃里有了吃食,身上有了毯子,他已经慢慢暖和起来,重新躺回茅草堆里——

    这回却睡不着了。

    明儿还要跟周哲翎的人周旋,这是肯定的,但他也不怕。

    这一天下来他已经摸清了对方的来意。

    周哲翎若要料理了他,难度同那天料理了高献没有什么区别,不管是发落去什么穷乡僻壤,还是随便在永巷找口枯井沉了,都不是难事。

    可周哲翎没有。

    对方显然是想从他嘴里挖出点小皇帝的东西来。

    这就好办了。

    真的假的糊弄着,总之让周哲翎好像知道点,又好像知道得不完全,他的小命就安全。

    真的让他睡不着的是方才的点心。

    翠绿翠绿的青团是江南特有的点心,草汁和着糯米面做的皮子,包上细软香甜的豆沙馅,是江南的名小吃。

    他不是江南人,此前没有吃过,但他知道,青团是这一带清明祭祖必备的点心。

    宫里已经开始有这点心,算是提醒他清明快到了。

    他又想起李遇那夜在竹林里焚着纸元宝时,大眼睛里滚落的那滴泪。

    清明要到了,皇帝应该又要去皇陵祭祖了罢?

    可是李遇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奠一奠他的亲生母亲。

    那小皇帝会不会又悄悄去竹林烧纸钱?

    不是都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吗?

    到时候会下雨吗?

    小皇帝会淋湿吗?

    他若是被关在这里一时半会出不去……

    小遇儿要再哭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被关在地底的密室,暗无天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天亮着还是黑了。

    这会吃饱了,他盖着毯子躺着,可李遇晚上若是找不着他,会去哪里等呢?

    会不会着凉?

    能不能安寝?

    ……

    于是一夜无眠。

    这是白鸥来到这边以后,第二次失眠。

    地底密室没有昼夜,他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是当密室里再来人时,他心中已有了决断——

    无论如何,要赶紧出去。

    他想在清明的时候守在小皇帝身边。

    可他现在无法脱身,小皇帝可能已经在找他了,或者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可以笃定,李遇一定会找他的。

    若是他被关在这里,只怕小皇帝在皇宫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发现,他得先从这出去,起码要先去延年殿正殿。

    只有让人瞧见了自己,小皇帝才有蛛丝马迹可寻。

    “白大人,想清楚……”

    来的人还是昨日和他周旋的內侍,说话拿腔拿调的,白鸥连正眼都懒得瞧。

    “别废话了。”他很不屑地直接打断道:“我要见你家主子。”

    “放肆——”来人冷哼一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何等的尊贵,岂是你一个小小执戟说见就见的!”

    “那你跟一个小小执戟在这儿费什么话呢?”白鸥连白眼都懒得给对方,“去跟你主子说,江南那点子事儿我门儿清,她要想知道,就提我去延年殿,这儿又潮又暗的,我睡不安生。”

    说着他已经又枕着小臂躺下了,背朝着铁门道:“慢走不送——”

    幽暗的密室里,內侍关门退了出去;广明宫的寝殿内,却有人急匆匆推门赶了进来。

    “陛下。”

    小姚进门先行了个礼,李遇闻声焦急地抬眸,却只能看见小姚颔首摇头。

    他眸中那点光亮瞬间熄灭,垂眸看着书案上的信笺,缓缓将手按了上去。

    这封信,从白鸥开始插手江南之事那天起,他就开始向陈琸求了。

    几番往复,若非陈琸远在江南,他真的都想给陈琸跪下了……

    好不容易才求来。

    “陛下!”小姚紧张地上前两步,遑急道:“陈大人这么多年在宫中埋下的人手昨夜几乎都出动了,既然他们能探到白大人曾在延年殿附近出现过,未必就不能打探出更多,咱们再等等……”

    李遇没有言语,小心将那封信笺收进袖袋中,缓缓起身,目光坚定。

    如果七岁那年的变故还没能让他完全长大,那么现在,他必须一夜成人。

    “陛下!”小姚不顾礼法地拦在李遇身前,“出动了那么多人去查,已经很难说会不会暴露,况且只是有人在延年殿附近见过白大人,也并不一定就是太皇太后……”

    没等小姚说完,李遇伸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决绝地将人推开,大步朝殿外去。

    仍旧沉默不语。

    “陛下——”

    小姚实在无法,两步跟上“噗通”一声跪倒在李遇面前。

    “您多年隐忍蛰伏,不就是为了亲政那一天能早日剪除外戚干政,还殇宁一个太平!若现下真是带着这封信去了延年殿和太皇太后撕破脸,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小姚……”李遇说话时没有低头,眼神还是看着大门的方向,苍凉又坚毅,“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我一开始便说,江南的浑水,我不要他挨着边儿。”

    “可是他还是一头扎了进来。”

    “你我相伴十载,我当你是我的亲弟弟,从未当下人看待……”

    李遇说着低头,扶起地上的小姚:“旁人或许不了解,但起码,我以为你至少是懂我的。”

    “于国,是他救江南于水火,朕这个做皇帝的,决不能做鸟尽弓藏的事;于私……”

    李遇突然抓住小姚的双臂,用力间目露狠戾。

    “我说过,绝不要他做第二个翠珠!”

    “他若无恙,我定要安然带他回来;他若有事,我早晚要整个延年殿给他陪葬!”

    “小姚……”他松开小姚的手臂,阖眸间深吸一口气,“我的心思你既然早就明白了,便不该拦我的。”

    此刻白鸥已经被人蒙上黑绸,反捆了双手带到延年殿的正殿之上。

    他走在半路上透过纱绸瞧见了点点微光,方才明白天已经亮了。

    自己原是已经一夜不眠……

    也不知小皇帝这一夜有没有睡好。

    跨过一道高门槛,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殿内,身后有人重重地在他肩上一压,厉声道:“跪下。”

    跪在殿前,白鸥被人解下了眼前的黑绸,殿里的烛火都还没熄,天只是刚蒙蒙亮。

    他刚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便瞧见面前是一道红木深浮雕刻的屏风,上绘百鸟朝凤图,惟妙惟肖,大气雅致。

    “你方才口气不小。”屏风后的女声略显疲惫,“那就把你活命的本事拿出来,叫哀家瞧瞧。”

    虽然没有近距离同周哲翎打过照面,但以前白鸥也时常要陪李遇上朝,周哲翎的声音他是耳熟的。

    只是不想,小皇帝数月不朝,周哲翎的声音听上去苍老不少。

    “太皇太后既然快人快语,那白鸥也不藏着掖着了。”他潇洒地挑了挑眉,仿佛被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的不是自己,“江南的事儿,我知道,但不打算说。”

    “放肆!”不等周哲翎发话,一旁那个昨日同白鸥周旋一天的內侍抢先呵道。

    “我放不放肆轮得到你来说?”白鸥横了对方一眼,“当你的主子死了吗?”

    “你……”那內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人的话都卡住了。

    “那要不你说?”白鸥不屑道:“我闭嘴?”

    屏风后的周哲翎没有声音,倒是一旁的周慕云递了个眼色,殿内众人立刻噤声。

    “江南的事儿定局已成,太皇太后若想拦着,早就出手了,可您没有。”白鸥冷静道:“您也不想江南生变。”

    “太皇太后真的关心耕犁做了何种改变,筒车的转速是如何提高的吗?”

    “陈琸就算是把图纸攥得再死,现在实物已经大面积投入使用了,您若实在想知道,总是能寻到办法的。”

    “白鸥若是和您说这些,只怕是出不去延年殿的大门儿的。”

    “嗯。”屏风后终于出了点响动,“那你想同哀家说什么?”

    “太皇太后想知道的并非是江南困局的解题之法,而是想查出解题的人。又或者说——”

    “您是想知道陛下到底还有多少事儿是您不知道的。”

    “那些事儿高献探不到,白鸥却可以。”白鸥说着勾了勾唇角,“白鸥是个俗人,只想跟您谈比买卖——”

    白鸥的话只说了一半儿,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陛下,陛下——”

    “太皇太后还没起身呢,您先等奴才进去穿个话啊——”

    “您不能进去啊,陛下!”

    白鸥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小皇帝已经撩起袍摆,大步跨进了正殿。

    李遇进门后先是愤愤地将手中袍摆一甩,一脸不屑,像是要甩开身后咋咋呼呼的狗奴才;接着他抬手免了周慕云上前的礼数,径直来到白鸥身边。

    “有什么买卖太皇太后不可亲自同朕谈的?”李遇垂首瞧着白鸥,眼神和声音一样,没有情绪,只是死死地盯着白鸥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子瞧,片刻后咬牙道:“为何要你这在中间吃了好处?”

    白鸥抬头,只能看见小皇帝眼下的乌青。

    他心中一凛。

    小皇帝这话,显是听见了他方才同周哲翎说了什么……

    可不等他多想,也未有时间待他分辨;李遇说着已经绕开白鸥,走到屏风旁侧,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皇帝好些日子起不来早朝了。”周哲翎的语气是她惯常的淡定,对眼前紧张的局面视若无睹,“今儿个倒是赶了个早儿。”

    “孙儿身子不好,春困秋乏的,总是惫懒,教皇祖母费心了。”李遇声音里的淡漠倒是和周哲翎如出一辙,只是他说着话锋一转,“可陈阁老刚在江南立了首功,千里之外忧心幼子,孙儿也实在是不敢不尽心。”

    能在这时候侍候在延年殿前的,都是周哲翎的心腹,朝中那点人和事儿,多少都是知道。

    陈琸发妻早亡,又一心扑在朝政上,从未纳妾,也再未续弦;如今他年近古稀,膝下只有一女,早就嫁做人妇,外孙子都快要及冠了……

    何来的幼子?

    这幼子,又是谁?

    满殿窸窣的议论声渐起,李遇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他掏出袖袋里那份一早便千辛万苦备下的信笺,递到身旁一位周哲翎心腹的老嬷嬷手上。

    “白鸥是陈阁老失散多年的儿子,因为一直被母亲养在身边,现在尚未认祖归宗,从的是母姓。”

    “原也只是一夜露水情缘,陈阁老他年纪大了,又是读书人,紧张着脸面,本是不愿声张的。”

    “奈何这幼子从小没有养在陈阁老身边,也没好好读书受教化,会的那点拳脚功夫也不是师从大家,上不得台面。陈阁老这是怕唯一的香火就这么毁了,才求着朕在身边给他儿子安排个差事。”

    “此人市井出身,纨绔放荡惯了,全然不懂何为规矩二字,初初入宫时便闹出了个大乌龙——”

    李遇说着遥遥向一旁的周慕云颔了颔首,“说来,倒还未来得及多谢三小姐解围。”

    方才殿上的议论声随着李遇的声音逐渐屏息,末了,只剩下倒吸一口凉气。

    连白鸥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完全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发现自己被周哲翎绑了,更不知道对在方什么时候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便宜爹。

    “皇帝,先帝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立后,你虽为及冠,却也不是个孩子了。”终于,还是周哲翎的声音打破了满殿诡异的阒静,“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孙儿呈给皇祖母的,是陈琸当初修书求朕,要朕照料好他陈家唯一血脉的亲笔。”李遇面无表情,也没有正面回答周哲翎的问题,“族徽印鉴俱在,陈阁老的字迹,皇祖母也该是认得的。”

    屏风后传出一声拍案的惊响,殿内众人立马跪成一片。

    “荒谬!”周哲翎厉声呵斥。

    就算是周慕云,也鲜见周哲翎如此盛怒失态的样子,吓得小退了两步。

    白鸥被这一声惊得抬头,放眼望去,只有小皇帝一人眸色如常。

    李遇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只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侯在门边的小姚。

    小姚行了个礼上前,躬身解开了绑着白鸥的麻绳。

    “方才门口的下人说皇祖母尚未起身。”李遇说着又行了个礼,“那孙儿便不打扰了。”

    他转身欲去,小姚见状忙扶起一旁的白鸥就要跟上。

    白鸥在潮湿阴冷的地底密室里蜷了近一天一夜未合眼,吃食也就只是那一包小点,现下又被绑着手在这殿上跪了良久,起身时膝盖一酸,脚下便是一个趔趄。

    李遇经过时余光瞥见,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地双手握拳。

    “陈琸三元及第,是父皇的恩师,也是父皇留给孙儿的顾命大臣,现下他于江南有大功,是声名正盛的时候;他老来得子,就这么一条血脉,还望皇祖母能体恤。”

    小姚扶着白鸥站稳时,李遇已经咬着牙说完了话往殿外去。

    “皇帝!”周哲翎的声音很沉,但遮不住内里气息微乱,“你这是——”

    “在威胁哀家吗?”

    “孙儿不敢。”李遇说话时没有回头,“皇祖母还记得您教过孙儿什么吗?”

    “朕是皇帝,朕永远都不会有错,若是朕真的做错了,便自会有旁人替朕担着。”

    他言罢便抬脚跨出了延年殿的门槛。

    白鸥瞧着那道背影,已经找不见当初伏在自己肩头落泪的少年——

    他终于亲眼看见了一代帝王的威势。

    被小姚搀扶着走出延年殿不远,刚拐过甬道的拐角,白鸥就瞧见小皇帝独自等在不远处的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边。

    河边开着几枝桃花,正是落英始翩然的季节。

    李遇身着浅色的薄衫,低头瞧着身边的落花逐流水。

    粉嫩的花瓣从他那一副少年人特有的,实在不算宽厚的肩上跌落,映着不远处江南建筑特有的灰墙黛瓦——

    相映成画。

    他听见白鸥上前的脚步声,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身,只是偏头死死地盯着白鸥的腕子看。

    白鸥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却还是小皇帝先开了口——

    “疼吗?”

    李遇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点轻颤。

    白鸥这才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方才被麻绳绑过的地方留下几道凌乱的勒痕。

    “没事儿——”他随意地搓了搓手腕,扯下袖子把那有些扎眼的青紫色痕迹盖住,故作轻松道:“不疼。”

    他看着小皇帝微红的眼眶,怎么也没法把眼前的少年和方才延年殿上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他突然惊觉,也许……

    属于少年的脆弱只有自己能看见。

    “我……”他想起方才李遇刚跨进延年殿时冷冰冰的语气和狠戾的眼神,想要解释什么,“我刚才……”

    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他没有机会说完,李遇已经转身,轻声道:“回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起恢复每晚9点准时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会努力粗长,不定期加更!

    有事会提前一天在作话请假,突发急事会在评论区留言,阿鱼坑品很好!不用养肥她!!!

    白鸥(欣慰):我终于有个体面的身份了?

    阿鱼(微笑):等你当了皇后更体面~

    白鸥(冷漠):我是攻,谢谢.

    阿鱼(微笑):可是今天小遇儿超A!

    白鸥(冷笑):那也是我媳妇,单身鱼.

    阿鱼(受到一万点暴击,吐血ing):扶我起来..我还可以码6千...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出自《望月怀远》【作者】张九龄·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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