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蒙蒙亮,白卿泽正忙着给老将军配药,陈胤站在老将军的床榻前眉头紧皱。
昨晚,老将军又咳了血,昏迷到现在也没醒。
陈胤在老将军的床前守了一夜,眼里满是血丝,脸颊也凹陷了下去,自夏韵秋离开后,他没日没夜的忙,一边顾着老将军的身体,一边忙着边防反击,心力和体力都快达到极限了。
“你去睡会,我在这守着,老将军醒了我派人去叫你。”
白卿泽看不下去了,赶着他回去休息,陈胤哪里能睡的着,祖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祖母那边来信催问情况,都被他四两拨千斤的搪塞过去。
下次祖母再催,就没这么好应付了。
“那你就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可好?你这么站着弄得我心神不宁的,万一配错了药怎么办?”
陈胤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靠着椅背闭上了眼。
“将军,有情况。”赵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已经尽量放低了声音了,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别人听来声音都有些抖。
陈胤猛的站起来,差点摔倒,这个时候听到有情况,脑袋里的那根弦瞬间绷了起来,让白卿泽守着老将军,他快步的往外走去。
“发生何事?北夷人有用动作了?”
赵风摇头,脸上堆满了笑,“不是,是棉衣和粮食。”
顺着赵风手指的方向,陈胤果然看到了一队人,带着几辆车向军营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人见了陈胤,对着他行了礼,“见过将军,这是我们老板让我们送来的,数量不多,但是我们老板说了,她还会想办法再继续往这边送的。”
陈胤命人接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替我谢谢你们老板,这些棉衣和粮食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不知道你们老板怎么称呼?”
那人倒没急着推辞,继续道,“我们老板让我转告陈将军,这些可不是白送的,让将军务必将北夷人击退,到时候她自会来取银子。”
“你放心,银子等战事结束,本将军自会亲自奉上。”陈胤看着数量不多的粮食和棉衣,已经够他们再坚持一阵子了,不管多少钱,只要能抱住将士的命,多少钱他都愿意付。
“将军爽快,那我们老板也不会吝啬,定会全力相助。”那人说完便告辞,带着人往回走,一直走到军营门口,他才停下来,转身对着陈胤大声道,“我们老板是秋爷!”
秋爷?
这个名字深深的烙在了将士们的心中,他们永远也忘不了在他们缺衣少食的时候,朝廷的人没有来,朝廷的棉衣和粮食也没有来,关键时刻是秋爷帮他们度过了难关。
更确切地说,是救了他们的命。
别人不知秋爷是谁,陈胤却是知道的,他看着将士们欣喜的拿着新的棉衣,感慨万千,怪不得石悦说她以命相胁也要去管城,还跟蒙逖碰上了,原来是去安排物资了。
他现在才明白,她故意赌气离开,只是为了暗中相助,不让他分心。
他的韵儿,从来就不是一个窝在深宅大院里的普通妇人,她从来不屑捻酸吃醋勾心斗角,她的心一直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她所作的事情远比她说的要靠谱的多。
如此一来,他与北夷人的对决,再无后顾之忧。
听闻棉衣和粮食到了,老将军也醒了过来,白卿泽兴奋的大叫,“阿胤,阿胤——”
陈胤飞快的往营帐里跑,鞋子上沾满泥巴也不在意,看到老将军坐在床上,才放慢脚步,整理了一下仪容,缓步走了进去,“祖父,可想吃点什么?”
陈老将军咳嗽一声,抬手示意他上前,“朝廷的棉衣和粮食到了?”
陈胤点头,“是到了,不过,不是朝廷送来的,是韵儿,她拖住蒙逖,想法设法送过来的,石悦还带人拦截了蒙逖的人,与他们厮杀了起来。”
陈老将军看着陈胤,面露不舍,“我们为将之人,不管朝廷待我们如何,我们都要恪尽职守,守护西陵的百姓,这是当年我们祖上对西陵高祖的承诺,陈家无论如何都会替西陵的百姓守边疆,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你可记清楚了?”
“孙儿谨记。”陈胤郑重地点头,这是他从小学会的第一件事,忠诚,陈家对西陵绝无二心。
“蒙逖这小子跟他爹一个德性,就不知道目光放长远一些,永远把权力看的比百姓的命还重,这样的人不适合靠近皇权的,若有朝一日他威胁到了新皇,切记不可心慈手软,你懂了吗?”老将军又咳嗽几声,帕子上隐有血迹。
“孙儿都记下了,祖父刚醒,先别说话,休息会吧。”陈胤扶着他,被他制止了,他不能躺下,有些话现在不说,只怕一觉睡过去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你坐下,听我说,我知道你还念着儿时的情意,对他一而再的手下留情,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够了,再让下去,死的就不只是陈家军了,你可明白?”
陈胤怔怔的看着祖父,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虽然他远在北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孙儿明白,孙儿会把握好分寸的,新皇也并非大家看到的那般软弱,他是一个睿智的明君,祖父放心吧。”
“至于晚如,我知道那丫头喜欢你,你对她无意,就让她留在那个园子里一辈子搭理花圃吧,这是我们陈家欠林家的。”
陈老将军如此这般,像交代后事一样,陈胤听了很是心伤,“是孙儿让祖父失望了。”
“不,你的眼光不错,当年你祖母力排众议也要迎娶夏家丫头,我就知道她那么做是有原因的,如今看来,她看人还是很准的,夏家丫头虽然看着不着调,却是你最得力的帮手,有她护着你,我也就放心了。”陈老将军说完,闭上眼睛休息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睛,目光一下子飘远,“跟你祖母说,是我对不起她,这辈子我最亏欠的人就是她了,如果陈家军无法阻挡北夷人的铁骑,就将我的尸骨埋在北疆,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要等着西陵将士将北夷人赶出去的那一日。”
“祖父,不会的,北夷人不会踏进西陵一步的,孙儿就算是拼掉性命,也要将他们阻挡在关外。”低沉内敛的眸子满含热泪,“孙儿会修书给南梁和东周,哪怕举三国之力去对抗北夷,也要将他们彻底的从中原赶出去。”
“好,有你这番话,祖父就放心了。”
陈老将军说完最后一句话,闭上眼睛缓缓的倒了下去。
“祖父—”
“陈老将军——”
陈胤和白卿泽带着痛苦的喊声从营帐里传来,众将士一凛,停下了手中的训练,齐齐向陈老将军的营帐看去。
这一幕恰好落在蒋芸捷的眼里耳里。
顾不上其他,蒋芸捷跌跌撞撞的冲了过去,将怀中的盒子递给白卿泽,“快,给老将军服下!”
白卿泽看着浑身是血的蒋芸捷,只点了下头,就将药掰碎了塞进了老将军的嘴里,陈胤用内力将药催化,一炷香的时间后,老将军的脉搏恢复了,呼吸也渐渐顺畅。
白卿泽跌坐在老将军的榻前,陈胤也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一点点,差一点点祖父与他就阴阳两隔了,幸好蒋芸捷及时将药送回来,不然……
蒋芸捷也松了口气,总算赶到了,这一路的艰辛和厮杀都值了,主子,芸捷没有辜负您的嘱托,一切刚刚好。
“谢谢你。”陈胤对着蒋芸捷行了一礼,这是发自内心,无关身份的一个礼,是对回馈生命的最高敬畏的一个礼。
沉甸甸的,让蒋芸捷吃不住,想要侧身,牵动了腿上的伤,低抽了几口冷气,“将军不必对芸捷行礼,这都是主子安排的,主子对将军的一片心意还望将军莫要忘记。”
“自是不会忘,你受伤了,让阿泽扶你回去休息吧。”陈胤对着白卿泽点点头,“这里我守着就可以了,你去吧。”
白卿泽对着蒋芸捷伸出手,蒋芸捷愣愣的看着那沾满药沫的手,犹豫着伸了过去,白卿泽低低的输了口气,搀扶着她往外走。
受伤的护卫都被抬下去救治了,蒋芸捷也强撑着走到门口,终是体力不支的倒了下去,被白卿泽一把抱住。
命人烧了热水送过来,白卿泽亲自帮她清理伤口,撕开衣袖的一刹那,白卿泽的眼圈都酸胀的厉害,她是把自己当成铁人了吗?身上这么多伤口都不知道疼吗?
见惯了生死的白卿泽,在这一刻,心疼的碎成了渣。
这个女人,怎么就不知道顾着自己些,受了这么重的伤是故意折磨他的吗?
所有的伤口上完药,白卿泽的手都颤抖起来,她突然消失,不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去完成夏韵秋交代的任务。
他真的很想知道,在她脆弱不堪的内心深处,究竟有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白卿泽再一次的抓住了她的手,不想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