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先生”?姜子牙?
费潜突然醒悟,这家伙说的是他出身吕氏,可没说他姓什么,自己完全是因为后世惯有的思维,把姓、氏混为一谈,这家伙真正的姓名,应该是吕氏,姜姓,名尚,字子牙!
自己这是什么运气……费潜仰脸直勾勾地盯着这家伙,就就无法回神。偶遇一个蒙人的算命先生,竟然就是商末第一牛人?本来应该因为误会而与其失之交臂,却又偏偏一时玩闹之心而得知了其真名,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缘,妙不可言?
“呃……公子,见笑了,见笑了,呵呵……”
吕先生,不,姜尚瞥见费伯公子神色古怪,还以为是他见证了悍妻凶威,瞧不起自己,不由得脸上尴尬,皱着苦瓜脸干笑,连忙凑到妻子耳边低语。
“夫人,这里有……客人在,多少留点面子啊。”
“什么客人,不就一个无知小儿?”那中年女人探头看看费潜,皱起了眉头,“哪来的野孩子,该不会是你在外面——好啊!姜子牙,我说你怎么整日里空手回来,原来把赚的那点钱都——!”
“慎言!慎言!”姜尚连忙捂住妻子这没遮拦的嘴,“休要胡言,这可是费家的小公子!”
“费家?哪个?”
“城里还有哪个费家!石牛街那个费家啊!”
那中年女人一激灵,面上顿时跟变脸似的,换上亲切友好的微笑,如同见了多年挚友。
“哎呀!看我这口无遮拦的,实在是没想到小门小户能迎来小伯爷这等贵客,小伯爷快请进!”
一边说着,那中年女人一边让开身子,笑着请费潜入内,好一副扫榻相迎的姿态。
“拙荆姬氏,见识短浅,公子见笑了。”姜尚朝费潜拱拱手,面上有些挂不住。
“无妨无妨,小子不过一时升起顽劣之心,跟了过来,不想险些令先生惨遭……嘿嘿,说起来,倒是我该说声对不住。”
一边微笑着回答,费潜一边又定定地看了姜尚两眼,试图将面前之人与史籍中点点文字刻画出来的高大形象重合起来,却还是无法直视这张满肚子愁肠的苦瓜脸。看的姜尚不安,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费潜才摇头一笑,抬步向屋中走去。
“不愧是费伯的公子,就是谈吐不凡,根本不能用年纪来揣度!”满口奉承着,姬氏请费潜进了屋,不动声色地落后两步,凑到姜尚身边,扯着他袖子,面色隐有紧张,“子牙,这样的富家子怎么会跟到家里来,你该不会是……不会是你诓骗人家吧?!咱们穷归穷,可不能干人神共愤的恶事!”
“夫人猜对了一半,”姜尚无奈苦笑,“是诓他来着,可惜不慎说漏了嘴,这是被赖上了,非让我请他吃饭不可,一路追到家里来的。”
姬氏拿木簪子搔搔头,莫名其妙的盯着姜尚,半晌才恨恨的骂一句,“到底是个没本事的”。有心拿簪子刺他,却又舍不得,她只好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稍稍解气,然后便整整衣衫,簪好发髻,一边追上前面东张西望的费潜,一边在心里盘算家里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饭食。
“小伯爷,听说您是……您是来吃饭的?小门小户,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您想吃什么,一定尽力满足!”
还真是小门小户的,看着这栋小房子的门脸还算凑合,也就是一般人家,可一进了屋门,简直就是天翻地覆了。与外墙用树皮木檩修饰得规整不同,内墙尽是凹凸不平的土坷垃,混在夯土里的杂草龇牙咧嘴。一抬头就能看见屋顶,房顶也没有一片陶瓦,全是茅草,夕阳的余晖还能从缝隙里顽强的钻进来几缕,要是雨天可就里外雨帘连成片了。
也没有中堂、内室,没有客厅与卧房之分,进门一眼就看见床榻了,床榻还是杨木的——木质家具最差劲的就是杨木了,质地软又容易朽烂,平常人家但凡有点积蓄,也不会用这东西。除了一张床榻,就只有一张桌案,一盏陶制油灯,屋子里已经有些昏暗了,却还舍不得点。真正的家徒四壁啊……
“小伯爷?您想吃什么?”见费潜光顾着东张西望,盯着寒酸的家里看,神色异样,姬氏有些窘迫,垂着头低声又问。
“啊?啊!失礼失礼……”费潜猛回神,察觉自己行为未免让人家难堪,连忙收回视线,眼珠一转,他望向姜尚,“小子先前不过是玩闹之言,不过既然夫人如此慷慨,我可就不客气了,先生。”
“无须客气,无须客气,公子但请开口。”姜尚连忙笑道,心说反正你要山珍海味咱也没有,大不了被你取笑,糟糠野菜入不了你眼,你走了咱也省心了。
“先生平时吃些什么?”
“……比不得贵人饮食精细,只能吃些黍、稷粮食,用不得牛羊大牲,只能用些鸡鸭。”
见姜尚面色如常,姬氏却在一旁横了他一眼,费潜顿时了然,这说法已经是打肿脸充胖子了。只怕平日粮吃的是陈粮糟糠,菜吃的是野果野菜,肉能隔月吃两回鱼就不错了。
“既然如此……那就给我煮一碗黍,再烹一条鱼好了。”
“好——啊?”姜尚刚点头应着,突然反应过来,一脸难以置信。
一个每天吃着山珍海味的人,突然说要让自己请客,正当自己惴惴不安,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却说要的只是与自己分享手里的黑面包?
姜尚愣愣半晌,突然对费潜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好,好,公子开口了,夫人如何还愣着,速去准备!”
“啊?哎!”姬氏也是愣了神,被这一叫才惊醒,匆匆往屋后跑,一边跑,还紧握着拳头,面上情不自禁浮现喜色。
莫不是这位小贵人被子牙那点儿上不得台面的杂学唬住了?天可怜见,总算有人赏识,总算有出头之日了!姬氏满心欢喜与期待,爬到屋后房檐底下,从茅草里掏出“全部身家”,想了想,放回去一半,又想了想,到底把那几块碎铜全掏出来了,风风火火地往街上跑。
“公子少坐,我这夫人虽说浅薄了些,却还是很能干的,稍待些许时辰就好。”姜尚搬出一张有些脏旧的垫子,想请费潜坐下,发现这垫子实在太脏,有心拍打一下,却又怕弄的尘土飞扬,不掸去灰尘,却又怕遭嫌弃,一时面色又是尴尬。
费潜心里暗笑,自顾自拽过那垫子,往地上一放。
“既然不是什么高台锦榻,我也就无需讲什么规矩了,正好放松一下,先生切莫取笑啊?”说着,费潜大大咧咧的往垫子上一瘫,尘土飞扬也不在乎,只觉好生舒服。
姜尚愣愣看着费潜毫无体面地箕张双腿,莞尔一笑,将原本要跪坐的双腿也腾的一盘,可着自己舒坦的盘膝而坐。
“先前观公子谈吐,在下还恐规矩森严,没想到公子竟也是位任性之人。”
虽然知道你想说的是“任情任性”的意思,但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费潜挠挠鼻子,干笑以对。
“方才先生称呼,夫人姓姬?”费潜问出心头疑惑,后世电视剧里常见的不都是姓马吗?马招娣呢?
“正是,我姜姓与姬姓原自上古之时交好,是以一向通婚……哎,拙荆家中原本虽非大贵族,却也是有封地的,衣食无忧。可自从嫁与在下,就跟着我遭了家道衰落的苦,连侍候的人都请不起,整日亲忙庖厨,在市上与人争价,不复那个温婉的美艳伊人……说来,实负她良多……”
没想到那个一向给人以势利眼,小肚鸡肠,狗眼看人低印象的“姜夫人”,竟然却是一个感人的好妻子,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戏说不是胡说……不过,这是开始诉苦卖惨了?说的咱鼻子都跟着酸酸的了呢,费挠挠鼻子,瞄着姜尚,觉得他有所图谋。
“先生既然精研卜筮,家中应该有相关书简才是,为何除了……我却不曾见到一片?”费潜微笑说道,既然有所图谋,那就让咱见识一下本事,看看你是不是后世传颂的那个“姜子牙”。
“屋中潮湿,蚁虫横行,竹书修葺不宜,怎会随意安放?公子往头上看。”
顺着姜尚手指方向,费潜抬头望去,却见梁上藏着一个麻布包,被一根草绳吊住,悬在半空。
“在下别无所好,只喜欢研究些算不上学问的无用之事,公子若有兴致,在下便为公子取下。”说着,姜尚哪管费潜到底有没有兴致,生怕他开口似的,抢过算命用的幡子,便去挑那麻布口袋。
小心翼翼打开,取出一卷卷竹简,费潜好奇的凑过去,拿起一束,摊开一看,才想起自己大字不识几个,一时有些尴尬。
“公子是……在下为公子讲解。”
姜尚说的面色如常,费潜却总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奶奶的,回去就认字!就算混吃等死老子也不愿意当文盲!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