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干瘦老头无意间道出的词汇，显然不可能是没上过私塾、受过教育的普通市井小民能说出来的。
一时间王枫对他更加感兴趣了。
“敢问阁下，你也是被程冲陷害栽赃，关进来的吗？”
王枫提出这个问题后，似乎将对方的回忆给勾了起来。
干瘦老头一时间呆住了，盘腿坐在地上。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王枫抱拳道，“不好意思，得罪了，在下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还请前辈见谅。”
谁知干瘦老者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哎……罢了，告诉你也无妨，鄙人被关押在这里十多年了，你是第一个和我关在一起的后生，你这后生人不错，还废了程冲的儿子，冲这一点我就佩服你，告诉你也无妨。”
“十多年前，鄙人在长安县的太史院当司辰，负责整理以及编撰长安县的近代史，以及一些衙门卷宗、案例的编撰和整理。”
王枫听后一愣。
这司辰的工作虽然听起来不过像是现在一个普通的博物馆文员而已。
可是精通唐代历史的王枫却知道，太史院的司辰官职可不低，并不是末九流当中那些不入流的职位，而是正儿八经有朝廷委任状的九品官员。
理论上来说和程冲这个九品县令是一个级别的。
只不过太史院的司辰只有权负责管理书籍、编撰书籍等权利。
而程冲则可以治理长安县、审判长安县内的各种案件，权利比司辰大一些。
然而却没想到程冲的胆子竟如此大，居然将太史院的司辰都给栽赃陷害进来了！
王枫震撼之余却忽然反应过来。
假如这位司辰当真是程冲陷害进来的，那么自己只要将他带出去，当年的冤情一旦浮出水面，也够程冲喝一壶大的了。
只不过王枫并不想那么早的暴露自己的底牌，有这位司辰在，程冲会更加的忌惮自己。
此时他头脑十分清晰，明白该如何针对这位不可一世的程大人了。
随后听干瘦老者继续道，“鄙人姓能，名才，当时他人都称呼我为能司辰。”
“在鄙人入长安县太史院不久，程冲就将最近的几宗卷宗送了过来，我探查了一番，发现这些卷宗有问题，明明是证据确凿的杀人案，可是程冲却放走了杀人犯，而且还重叛了受害者。”
“鄙人感到疑惑不解，就去找程冲当面询问。当时程冲表示就让我按照衙门的记录写就可以了。”
“我说这卷宗判决存在极大的问题，假如不能按照常规流程解决冤案，我就不能将卷宗收录、上报知府。程冲那完全是捏造事实，颠倒黑白。”
“随后程冲就对我威逼利诱，威胁我说让我按照他的规矩来办，还给我塞了一百两银子。
当时我年轻气盛，看到程冲这么一个九品县令竟然做出如此贪赃枉法之事，我怒不可遏，自然没有受接受其贿赂。却没成想，忽有一日，程冲带着衙役们冲进我家，说有人举报我收受贿赂，篡改文案。”
“那程冲偷梁换柱，从我房内藏了五十两银子又给搜出来，说那是我收受的贿赂。不管我如何喊冤申辩，可他们认定那就是证据，于是将我六根手指斩掉，令我终身无法再编撰任何文书，最后将我投入大牢……”
王枫听到这，算是明白了。
由于能司辰没有和程冲一起同流合污，掩盖程冲私下收受贿赂，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的事情，所以被程冲贼喊捉贼给栽赃了。
能司辰此时无奈摇头，满目沧桑，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再昨日。
只不过这一晃，十年冤狱就过去了。
能司辰作为一个刚正不阿、仗义执言的人，却苦受冤狱十余载，实在是天道昏暗。
仅仅是听能司辰的叙述，王枫都能感受到当年能司辰是多么的绝望和痛苦。
对于一个文人来说，被砍去手指，蒙受无妄之灾十几年，这种痛苦是寻常人难以承受的。
能司辰苦笑道，“过了这十余载了，恐怕那程冲早就将鄙人淡忘了。”
王枫询问道，“那这坐大牢中还有多少人和你一样，蒙受冤屈关被关进来的。”
“原先还有不少，不过大多数蒙冤入狱的人无法承受这暗无天日的苦难，有的病死，有的自杀，陆陆续续的就少了。
如今这大牢当中应该还关着几十号人吧，但大多都是一些江湖骗子、荒野流寇之流，被官兵抓到后就扔到了这里。
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命硬，能够在这牢狱中活个十余载，其他的人最多撑个两三载估计便会自杀了。”
王枫对于能司辰所说的话完全能够理解，毕竟得知自己一辈子都要被关押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当中，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关进来那真的是无尽的折磨啊，生不如死应该指的就是这个了。
“我明白了，不过我想多嘴问一句，能司辰今年贵庚？”
“三十有六了，当年我也不过年方二十而已。”
王枫的眉头狠狠的挑了一下，二十多岁就成为九品官衔，这仕途可以说是相当的不错了，未来可大有作为。
只不过官途凶险且黑暗，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才。
可眼下能司辰的样貌实在是有些……
才三十六岁的人，看起来比六十三岁的老头还要邋遢，这也没办法，毕竟被关在这种地方，缺吃少喝，没有病死都算幸运，又如何还能保持年轻样貌？
“哎……这还当真是，宦途堪笑不胜悲，昨日荣华今日衰。转似秋蓬无定处，长于春梦几多时。半头白发惭萧相，满面红尘问远师。应是世间缘未尽，欲抛官去尚迟疑。”
王枫自打来到唐代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官场的黑暗。
眼前的能司辰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王枫朗诵完这首诗之后，能司辰的眼睛忽然一亮，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十分激动地问道，“小兄弟，敢问这首诗词乃是你所创？”
王枫被能司辰这忽然的一手吓了一跳。
“呃……有感而发吧。”
这首诗有感而发是没错，不过却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