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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福祸相依未可知

    我捂着帕子轻轻笑了声,继而挑眉回道:“也不知道是该说我母亲运道差还是运道好,那一年鼠灾还没除掉,长安城里头却又开始盛行热病了!”

    “热病?”细娘眉毛微皱,细细一想,点头回道:“没错!您这一说,奴婢倒是想起来了……数年之前长安城只要一入夏,确实就会开始盛行热病!”

    甘棠思索了半晌,轻声问了句:“这热病究竟是什么?”

    细娘柔声答道:“热病听上去棘手的很,却并不要人命,同‘伤寒’的症状并无较大差别。无非就是高热、面红耳赤、口渴引饮、心烦不安、便秘尿赤、舌红苔黄罢了。只不过夏季本就炎热烦躁,若是正巧又害了这样的病,属实叫人难忍得很。”

    我亦是点头应道:“热病者,冬伤于寒,至夏乃发,头疼、身热恶寒、其脉洪盛。其实说到底,还是冬日的时候没有保养好身子,寒气入体,累积到夏季的时候才爆发出来。”

    细娘郑重地点点头,又问:“鼠患未除,又添了热病,想来真真儿是运道不大好。”

    我却淡淡一笑,摇头道:“母亲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可后来却忽地出现了转机。《道德经》里头讲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概便是这样的道理……”

    “这事儿竟还能有转机?”细娘细细附耳过来。

    我微微扬了扬下巴,“你们可还记得那个曾言‘跛猫捕鼠’的小儒生?”

    细娘心下沉吟一阵,点了点头,“记得。”

    甘棠亦是接道:“名唤‘东方朔’的那个?”

    “正是。”我微微甩了甩帕子,“这个东方朔也是个闲得发慌的人,他听说我母亲养了几只猫却并未抓到老鼠,心下也不大过意的去,就又来我们府门口出主意了。只是他先前那个法子已然搞得我们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家丁哪里还敢放他进来,早早儿就轰出门去。可周管家见他是个读书人,模样瞧着也很是机灵,便又给了他一个机会。你们猜……他这回又说了什么?”

    细娘和甘棠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眨了眨眸子,意味深长地接道:“这个东方朔说了,北方地区有一种鼷鼠——‘可以作脯,食之已热。’大意就是说吃了这种鼷鼠做成的肉干,就可以去除热病。”

    “吃……吃老鼠?”甘棠捂嘴叹了这一句。

    我勾笑点了点头,“不是让咱们府上的人吃……而是……”

    “而是将这消息放出去,让百姓们蠢蠢欲动?”细娘果真聪慧得很,一下子就悟出了其中道理。

    “没错!”我缓缓抬了抬眼眸,“平民百姓是最容易害上热病的,却又没有多余的钱去药铺买鼷鼠肉干儿,自然就会自告奋勇地跑到我们府上来捉鼠。如此一来,母亲既省了人力,又能混个好名声,也算间接做了件好事。”

    甘棠细细琢磨了一阵子,朗声问道:“可百姓家里不是也有很多老鼠吗?他们何必还要到咱们府上来捉?”

    “非也非也。”我用食指点了点她的唇瓣,“《诗经》中‘十五国风’之一的‘魏风’中有一个篇章,名叫——《硕鼠》。你可还能背得出来?”

    甘棠抿嘴笑笑,即刻回道:“主儿,您岂是忘了,奴婢儿时顶顶喜欢听讴者们唱《诗》三百啊!”

    “嗯,那你且唱一段来听听——”我莞尔一笑。

    甘棠挺胸抬头,仔仔细细地唱了起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她甫一唱完,便凑到我面前讨奖赏,“主儿,奴婢背得可全对?”

    “全对!一字未差!”我捏了捏她的面颊,继而认真地接道:“《魏风·硕鼠》全诗三章,意思相同,大致讲的就是百姓对于大老鼠的厌恶与愤恨之情。而他们眼中的‘大老鼠’,其实便是剥削他们的统治者。不过我方才提了这首诗,倒并不是要讨论这其中的主旨,反而只是想叫你细细想想,这大老鼠通常都出现在什么地方?”

    “此诗前几句便说明白了——硕鼠自然就是出现在粮食堆里啦。”

    我点点头,“什么样的人家里有成堆成堆的粮食?”

    “农民和——”她低头想了想,“王公贵族!”

    “正是。”我轻声合掌,“有越多的粮食,就会有越多的老鼠。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贵族人家的地盘每日都被清扫地很干净,却仍然有大群的老鼠!而百姓家中虽然不常打扫,但是顶多就几只罢了,一旦发现,也很容易驱除。”

    甘棠终于醒悟过来,“所以老百姓家中的老鼠数量较少,就算全都抓住了,也不一定会是能除热病的‘鼷鼠’……而钟鸣鼎食之家的老鼠大约有上百只,抓到‘鼷鼠’的机会便多上了好几分!”

    我满意地点点头,“所以我母亲第二日便大开府门,允许全城的百姓来我们府里头捉老鼠。本来还当着,此举虽说是能除了我们府上的鼠患,可于财物到底是不大安全的。估摸着待到百姓散去,我们府上的金银细软是要少上好几成了!可未曾想到——”

    “如何?”

    我抿了抿唇,接着说道:“未想到城中百姓感念母亲恩德,因而自觉地互相监督,致使咱们府上的老鼠一扫而空,但是财物却分毫未少。更有几个心存感激的,悄悄送了些自家手工制成的竹编小物件儿过来!虽然也并不值钱,但到底是份心意。”我继而又笑笑,接了一句:“母亲这人嘴硬心软,面上摆出一副瞧不上这些劳什子的模样,却暗地里喊周管家悉心存在库房里头,好生保管着。”

    细娘和甘棠闻言,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皆是满脸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