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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窦婴听闻此语,旋即仰天一叹,摇着脑袋苦笑了句:“若说平日里要往诸侯国送些小玩意儿,也确实不算难。可今日陛下刚提了再立储君的事儿,咱们就即刻往外头送东西?知道的人呢,晓得这就是送些旧物,聊表慰藉罢了;不知道的人呢,还当着我们是在暗中递信,密谋些什么。若是有那等多事儿的碎嘴子再去陛下跟前参上一本,那麻烦事儿可又是要添上不少了。”

    周亚夫立马拧紧了眉头,大手一摆,“不过就是送一副刀笔而已,哪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你们这些文臣的心思也真是复杂!”

    窦婴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臂弯,又添了句:“你可要想想清楚,咱这是往哪儿送东西?”

    周亚夫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临江国啊。”

    “临江国是何人的封地?”窦婴反问这一句。

    “老窦啊……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那临江国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封地!”

    窦婴紧紧盯着周亚夫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吐了句:“是!废!太!子!”

    周亚夫稍一愣神,这才清醒过来,迟钝地自言自语一句:“是……是废太子……可总不至于连送一副刀笔都不好送去吧?”

    “他能和普通诸侯王一样吗?”窦婴一把甩开周亚夫的袖子,厉声啐道:“荣儿自被废的那一刻起,就成了陛下的头号政敌。莫说他自己的一言一行被监视着,就说是整个临江封地,放眼望去,十个人里头能有三个人是陛下派去的细作!咱们若是派人将这匣子送进了临江国,非但是给自己找麻烦,更是给荣儿找麻烦!”他这话刚说完,又即刻长叹道:“咱们老了,是生是死也无甚所谓了。可荣儿到底还年轻,他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我听完这几句话,心下不免叹了一声气。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窦婴称呼废太子为“荣儿”,想来这么亲厚的称谓自此之后便要被尘封于心底,不会再有机会吐露了吧。

    如此看来,皇家于每个人而言,都是深不见底的牢笼,一言一行的差错就会要了命。

    躲不开……亦逃不掉……

    周亚夫到底是武将出身,急脾气说来就来,指着窦婴的鼻子便回了句:“方才说要送的是你,现下不让送的还是你。文官的心思当真是难猜得很!说话也只说一半儿,没意思透了!”

    窦婴僵直着脑袋,气势依旧丝毫不减,“便是要送,也不能由你我出面!沾上一点儿边都不行!”

    我见他们这厢吵得不可开交,本想着尽快脱身,拿着怀里头的一卷竹简就溜了。

    未曾想,右脚刚迈出去半步,窦婴即刻就叫住了我,“翁主殿下请留步。”

    我讪讪回头,垂眸应了声:“魏其侯有何吩咐?”

    他立马笑眯眯地走近说道:“谈不上是什么吩咐……不过就是得请翁主帮个小忙……”

    我心里头霎时间一咯噔,猜测这窦婴是准备将难题交给我,便率先抢了话茬:“魏其侯言重了……阿娇今年不过刚满十一罢了,哪里还能帮您什么忙?”

    “如若是真心相帮,便是年龄再小,能力再弱,都可发挥十之一二的效用。”他的眸子闪着精光,“再者,老朽若是没有看错人,翁主殿下可绝非是等闲之辈……”

    “魏其侯谬赞。”我又是尴尬一笑,愣神打岔道:“方才条侯说的不错,这刀笔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形制也不算多特别。想来荣哥哥回封地的这几个月里,总归也是早早寻到几副顺手的了!”

    窦婴丝毫不放过我话里的差错,抬着眼皮连声啐道:“翁主先前还口口声声地说:‘素日常用的器具,到底是倾注了主人的心血与光阴的,猛然间换套新的,怕是不大用的惯。’现下怎么又开始自打嘴巴了?再说了,这一匣子刀笔是数年之前太后亲赐,为的是恭贺储君册立之喜。尽管太子殿下如今已被废,然而这副刀笔于他而言到底是意义非凡的,哪里能够被轻易替代?”

    “荣哥哥是龙子皇孙,必不会拘泥于小小一副刀笔。魏其侯也不必操这份心了……”这话一说完,我即刻仓皇转身,准备离开。

    谁料窦婴很是能拿捏人的脾性,朗声叹了句:“废太子从前不善言谈,因而与宫中的兄弟姊妹都不算亲厚,很少有交集。可偏偏遇上翁主的时候,他就算是心下无话,都要硬生生挤上几句。”

    我双脚滞住,呆愣在原地。半晌过后,只好缓缓转回身。

    窦婴见状,轻笑一声,眼眸在我身上打转了片刻,旋即又添道:“翁主腰间的玉舞人成色极佳,是何人相赠?”

    我低头一望,只好轻轻吐露:“是在骊山围猎之时,荣哥哥所赠。”

    “老朽瞧着,这枚玉舞人非但成色实属上乘,便光看刀工,已然是精妙绝伦得很。”

    周亚夫亦是大大咧咧地接道:“依老夫看,这玉舞人的眉眼、身姿,皆是像极了翁主殿下!”

    我的面色愈发苍白,吞吞吐吐地应了句:“荣哥哥说,他是恰巧瞧见这块玉舞人……”

    “恰巧?”窦婴挑眉,顺势笑道:“老朽可是记得,太子殿下当初硬生生逃了十日的课,天天儿跑去琢玉师那儿盯着……废了二十多块料子才雕出这么一块像极了翁主殿下的玉舞人来……”

    周亚夫双眼一瞪,惊讶地问了句:“啊?还有此事啊?”

    窦婴白了他一眼,也不理睬,只是悠悠地盯着我。

    我缓缓松口,有气无力地叹了声:“这送刀笔一事……阿娇倒有个主意……”

    “哦?”窦婴轻笑,仿佛心下算盘已经打得极为缜密,正等着我掉下陷阱,“翁主不妨说与老朽听听?”

    “既然魏其侯和条侯都不方便出面,那阿娇自然只能当仁不让了。”我宛然一笑,旋即添了句:“我们府上家丁众多,又皆是签了死契的,忠心极了。阿娇今儿回去就挑几个得力的,派他们前往临江国送这一匣子刀笔,如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