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轻处罚？”庄夫晏兀自把这话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林月兮。
林月兮的表情也有些犹豫，更多的，像是在对过往的沉思。
庄夫晏摩挲着玉扳指的手停下， 从林月兮刚才那话一出来，他就知道，林月兮肯定是念着过往旧情，所以才在这个时候说话。
这后宫里深深沉沉诡谲难测，有几个能像林月兮如今这样念着旧情出来说话的。
在场顾箬瑾的人也不少，可刚才除了刘嬷嬷和林月兮，更多的人却是选择作壁上观明哲保身。
“……”
那些思绪反反复复，庄夫晏没回答林月兮的话，只是用一双黑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林月兮。
林月兮这庄夫晏朝这边看来也只是低下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稚嫩的童音却突兀响起：“娘娘。”
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宫人朝着庄夫晏下跪：“都是奴婢看管不周，才让念安公主跑进来。”
“……”
庄夫晏挥了挥手，并不在意这件事情。
他低首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念安大方得体的朝着庄夫晏行了个礼：“参见父皇。”
庄夫晏颔了颔首，倒也有些好奇，这孩子过来干什么？念安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里却寒了些幽暗的情绪。
她一看向顾箬瑾的时候，庄夫晏就知道她此番过来是为了干什么了。
到底是孩子心性，也不知听了哪个宫人的胡言乱语，就跑了过来。
庄夫晏目光幽深，只等着念安讲话。
林月兮就站在念安旁，轻声道：“念安。”
念安看了她一眼 然后又低下头去，跪下：“求父皇减轻娘娘的罪责，这件事情容嫔娘娘并没有参与，也没有谋划什么，况且她是个极好的人。”
稚嫩的童音只听得些焦急的情绪，念安抬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表情一本正经。
顾箬瑾这个时候猛地抬起头，看着那个跪在下方的身影。
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实在是太熟悉了，手紧紧的攥着衣角，像是紧张，又像是，无措和迷茫。
庄夫晏倒是有些意外，看着站在自己下方的念安，她这会儿正处在发育的年纪，身量比前阵子要长了些。
就连眉眼也有了林月兮的几分痕迹。
五官精致，虽还未展开，但看着也可爱，想必今后定是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
念安今年已经七岁了……
若这是个寻常人家，女儿满七岁，恐怕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惊讶的事，七岁而已，还是个孩子。
然而在后宫里，七岁就显得年纪稍长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
这后宫的环境绝对不利于一个孩子的成长，因为在这里出生的孩子，往往要见证着血腥黑暗罪恶。
他们要懂得如何在黑暗里避开那些虎视眈眈的狼。
也要懂得如何在光明里，虚与委蛇的与狼周旋。
一晃七年过去，当初那个只会跟在他身边扯着他裤脚软软的叫父皇的小姑娘，也已经渐渐地开始长大。
“……”
此时念安在下方跪着，她背脊挺的笔直表情严肃而端正。
就连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那种端庄的蓝色，看见她严肃的表情，庄夫晏不知为什么，又联想到了林月兮。
后宫是个大的修炼场，能迫使不谙世事的孩子成长锐变。
他还当念安是当年那个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粉团子，可念安身处在这幽暗难测的后宫里，怎么会半点腌臜事都不曾知道。
那些事情看多了，听多了，见多了，也会在小小的心里留下些许痕迹。
念安心里也有几分忐忑，因为她知道这一举动无比冒险。自己贸然站出来为顾箬瑾求情，可是那些年的情分，她却不能不顾。
记忆里映出那人曾站在开花的树下面，温柔地朝她笑。
那个时候她还很单纯，不懂得什么是人情世故，也不懂得什么是人性冷暖，但脑海里都是这个，笑起来特别温柔的女子。
念安虽然才只有七岁，可脑海里倒也是知道谁曾对她好过的。
小孩子的世界往往就是如此，朴实无华，如此直白简单。
纵然身处的环境不同，但内心的那一点仍是不被磨灭。见庄夫晏不答话，念安默了默，又倔强的仰起头喊道：“请父皇轻罚娘娘。”
“父皇，容嫔娘娘本也无罪，曾经照顾儿臣多日，所以……”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可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说什么。
顾箬瑾在一旁，怔怔的看着她身旁跪着的那个女孩。那孩子早已是长的和她娘有七八分相似，清秀的眉眼，不点而红的朱唇。
这个孩子曾被她温柔的抱入手里，也曾被她满眼猩红的怒声训斥，她之前收养这个孩子也不过是想多博点庄夫晏的关注。
对于她而言，这孩子就像意外，她不是很喜欢小孩，她嫌小孩吵闹。
但是记忆中这孩子似乎是很安静的，平时也不会吵，也不会闹，非常懂得看人脸色。
她当时只是想着对这孩子好一点，他要吃什么，玩什么，她也尽量给她准备好 ，其他的一概不管。
却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深陷危难，这孩子居然还出来帮她说情？
养了只有几年的孩子尚且懂的什么是知恩图报，可是她曾交心对待的那些人却像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一样。
顾箬瑾心中的情绪复杂极了，她看着那个小小身影，慢慢松开了紧攥着衣角的手。
庄夫晏听见念安说这番话，张了张嘴。
“……”
心中幽幽叹了口气，直道罢了罢了。当初是他把顾箬瑾拉入这场纷争里，庄夫晏站起来，目光落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顾箬瑾身上。
顾箬瑾却望着念安。
记起念安仍然在跪着，庄夫晏立刻扬手对念安道：“起来吧。”
念安站起来行礼：“谢父皇。”
庄夫晏从上方下来，站到顾箬瑾身边。
他看着念安，忽然想到这些年顾箬瑾也为两个孩子操劳了不少。“念在顾箬瑾过往照护皇子公主的份上，这次便从轻处置，将顾箬瑾的妃位降到贵妃吧。”
顾箬瑾释然般的松开手。
好歹保住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