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日中午之前,王允已经撕了十数份卷子了!
“一派胡言!”
“如同儿戏!”
“谎话连篇!”
“气死我了!”
王允气的肺都要炸了,其他考官急忙过来给他顺气,才让他舒服了一些。
“你们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天下太平,当以战养战,以流民对豪强》流民都没脑子?你说上就上?豪强也没脑子?闲着没事就想着杀人?全文狗屁不通!”
“《重用治世之能人,方能牧民天下》,乍一看有点王霸之道的样子,仔细一看,全文都是在自娱自乐!在自己吹自己的牛逼!这人是脑子不正常么?”
“《天下太平》写个标题逗我玩儿呢?我太……太平你姥姥个腿儿!太平你娘了个屁!”
王允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大骂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忽然体力不支,整个人呼哧呼哧的往外出气,乍一看像是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其他考官们急忙上去给他顺了顺气,他才缓了过来。
另外一些考官们看着王允发脾气,只能出言劝慰,悄悄的把卷子的署名一面撕开,看看里面是谁的名字。
当看到是名单上的名字时,便小心翼翼收起来,等王允气消了,再拿出来。
当看到并非名单上的名字时,便直接丢入火炉,一把火烧了!
王允歇了足足有一个下午,吃过饭,才重新坐回主考官的案几之前。
他心想,再看两份吧,说不定真有写的好的呢……
翻开下一份卷子,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王允看着这八个大字,一下子眼前发亮!
敢把老百姓和朝廷相提并论?
此人即便没有大才,也有大胆!
王允一下子来了兴致,翻开卷子,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民乃江山社稷之根本,若要得千秋万世之太平,需斩贪官,除污吏,杀权阉,降赋税》
王允看到这最后的十二个字,只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好重的戾气啊……”
王允神色落寞,当年他还小时,也曾写出过如此激昂的文字,只不过当年龄上升,习惯了朝堂上的苟且,慢慢就没感觉了。
看到这句话,王允只感觉看到了年轻的自己,于是读下去的**便更浓了。
《亚圣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本朝则本末倒置!父不父,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
接下来好几千字,竟全是在诋毁朝廷!
这人好大的胆!
王允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人在变着花样骂朝廷,可他根本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有点开心——骂得好爽!骂得漂亮!
王允着魔了似的接着往下看,直到看到一半时,终于出现了让“天下太平”的计策。
《天下太平之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要想让天下太平,首先要将士族门阀的土地还给百姓》
王允看着这句话,只感觉脑海里闪过一道惊雷!
如今天下大乱,豪强四起,而那些豪强,基本上全都是世家大族。
世家大族有本钱,会发展,更精通于获得土地。
然而,土地就那么些,豪强有了土地,百姓自然就没了土地。
没了土地的百姓成了流民,天下自然就乱了起来。
王允苦笑一声。
然而,当今天下,世家大族拥兵自重,想要让他们把土地还给百姓,根本是不可能!
他放下卷子,心中思考,其实,这考生说的很对,现在天下乱成这个样子,最根本的原因之一,正是因为世家大族兼并土地。
这份卷子……倒真是有点意思。
王允兴致更浓。
他接着往下看。
《最直接的解决办法——若士族门阀不愿归还土地给百姓,我愿牺牲自己的所有钱财,将土地买回来,分给百姓》
王允实在忍不住了,直接说出了声:“即便再有钱,你能把天下的地都买来赠给百姓?”
哎,这人,天下大势看的通透,计策却完全是在扯淡,白瞎了这么好的分析。
王允接着看下去。
接下来的几千字,分别讨论了三个话题。
第一,是外戚和宦官势力太过膨胀,他们之间的争斗扰乱了朝纲。
第二,是这一百年来的娃娃皇帝太多了,皇帝年龄太小,一定会导致皇太后临朝,依靠外戚掌权。
第三,地主豪绅势力太大,拥兵自重。
王允看完,已是满头冷汗!
这三点,到了他这个层次的人,多多少少都能看出来,却无人敢说出来!
他看完这篇策论,只感觉整个大汉朝被退掉外皮,血淋淋的展现在了自己眼前。
这全文一万多字,除了自己买土地送给百姓那一句,其他一万多字,竟是字字珠玑,针针见血!
王允沉默片刻,声音庄重。
“此次春闱的解元,已经出现了。”
其他考官们惊讶不已,都围在王允身边,通读那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读完之后,其他考官的反应,和王允完全不一样。
“此文虽针砭时弊,但……这话要是说出去,是要杀头的啊……”
“可惜了这么好的文采,竟写出这么一篇大逆不道的文章。”
王允听着这些反对的声音,顿时红了脖子。
“我说解元便是解元!谁敢跟老夫争!”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
开玩笑!你太原王氏如今在朝中横行霸道,谁要是跟你争,明天怕是就要被发配边疆!
正是此时,门外却响起了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
“谁这么大胆子,敢惹王大人生气?”
众人齐齐扭头,只见一须发皆白、不男不女的人正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紫色蟒袍,额前点着一枚红菱,身高将近八尺,双手收拢在双袖中,一张阴阳脸上看不出喜怒。
除了王允之外,众人齐齐向他一拜。
“张公公!”
来人竟是十常侍中的老大,连皇帝都要叫一声“阿父”的张让!
张让来到贡桌旁,拿起那份卷子,不着痕迹的撕开封条一看,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王涛。
这个王涛,不是程旷刚刚来说过的那人吗?
张让眯起眼睛:“王大人刚说什么来着?”
别人怕张让,王允背靠太原王氏,却是毫不畏惧。
“我刚说,此人便是这次春闱的解元!”
张让直视着王允,语气之中尽是不可抗拒。
“此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