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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万骨枯15

    于是苏婴紧赶慢赶着犒完了军,回头再去看晏熹,听闻他的脉象稍有平稳才舒了口气,成天的劳顿立时烟消云散。

    等参汤终于熬好,他屏退左右,口对口地喂给他。若此时他醒着,该多好。

    晏熹的气色很糟,只是有人皮面具遮挡着,而苏婴看起来更糟,像棺材里埋了数日的人忽然诈尸爬出来,夜里望见十分骇人。

    参汤灌下去,夜间屋子里灯火通明,好几个暖炉一并烧着,晏熹被剥掉衣衫,除却几处层层包扎的重伤,从头到脚都下了针。几个乡野大夫从没做过这等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扎歪了,入肉的时候非要反复确认才行。

    苏婴不能碍事,只得来来回回确认几个炉子有没有冒出烟来。他如今这个模样,恐怕呛咳一声也是能要了命的,还是要万万小心。

    “怎么样?”他看着几位大夫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心里更是焦躁。

    他身躯的冰凉是散了,这回有了些气力,身子便滚烫起来,这是伤口化脓造成的重症。苏婴踌躇道:“不若我去外头过些凉气来吧。”

    他是经不得冷意,更不能放任着这样烧下去,眼看着被扎的没有一寸空处,几位大夫一合计,只好在他指尖取血。

    高烧之下,这确实是个急救的好法子,可晏熹体内恐怕没剩多少,一滴也致命。

    苏婴咬咬牙,一狠心:“割吧。”

    指尖出了几滴血,紧接着上封血针,重伤处也算终于干净,有人缝合也有人不断施针除针,等折腾到天光大亮,听到晏熹喉咙里卡着痰一样“喀”的一声,苏婴的泪立刻就流下来了。

    几个大夫互相握着手,眼里都有些激动的神色。医者仁心,能亲手起死回生对谁来说都是幸事。

    房屋重归寂寥,苏婴跪倒在榻边,伏身泣不成声。听见他气急气缓来回往复,心绪便一刻坠入鸿沟、一刻攀上云端,他轻轻握住有了暖意的手,不敢用力,却像捧着此生最贵重的珍宝。

    “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喃喃道,“你不会离去的,不会离开我……”

    晏熹气流有些不畅,憋得脖颈出迸出青筋,苏婴生怕他太过用力又有性命之忧,忙帮他挪开枕头。

    “阿婴……”他声音虚幻,轻到还未出口便逝于风中,唇只轻微动动。

    “嗯!”苏婴忙抹了一把眼泪,“我在我在!”

    晏熹的眼皮微微一动,随后又没了声响。

    “大夫,大夫!”苏婴转头大喊,“快来看看他!……”

    还能有意识就好。苏婴痴迷地看着他,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想,他醒来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为何要伤心成这样?

    可人的情绪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他劝说自己早些停了悲声,免得耗了精气神,等会儿累得睡着,可无论如何泪珠就是连成一串掉个不停,直到打湿一方衣衫。脑中有一根弦崩得极紧,在那一瞬间倏地断了,他伏在床头累得睡了过去。

    兵马伤亡不少,但士兵们踏上从未到过的土地,便有了空前的气势,有着定能让南诏灭国的决心。犒军之后各自回营休整,解下铠甲发现身上全是淤青。

    而在这时,号角忽然吹响,苏婴从短暂的梦中惊醒,下意识望向床榻上的人。

    他仍是入睡前的模样,只是胸口有了明显起伏,再不是死尸一样僵硬地摆放。他恍惚了半晌才明白如今是何景况:这些南诏人真的疯了,拼死也要偷袭,堵上阖族的性命来与他们决一死战。

    “父亲!”苏婴按着酸痛的肋骨,刚出门就迎上苏冶,“帮我看着他!”

    “你这臭小子,给我回来!”苏冶看着一阵风似的掠出去的人,嘴里咒骂不休。死士守在门口,而他却瞬间没了踪影。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苏冶急了,这小子三拳两脚的功夫,不会也参战吧?!

    门口的死士没动,他们得到的指令是死守房里的人。其中一位劝道:“苏大人,你快别掺和了,这样只会给公子添乱,不是么?”

    苏冶想起刘显被刺杀时,苏婴也是急吼吼地拔剑就跑,可这回没有晏熹为他挡剑了。

    他决定的事,果真无人能更改。苏冶摇摇头,只好将大夫们都叫进屋中。

    好歹把这祖宗看住了,也算保住他半条命。旁家的儿子都是有了媳妇儿忘了爹娘,眼前这位“儿媳”么,虽然同他设想的多有出入,但苏婴紧着他的模样,完全就忘了他这个爹。

    这小畜生。

    以宽和大度之名得众人敬重的苏老大人,终于在老来骂出了这句话。

    偷袭这种事么,也算十分常见,只要不是自乱阵脚,很快就能稳住,找回反击的力量。苏婴跑去马厩牵一匹马,手上握着晏熹给他选的那把剑。

    ——自从回到这里,那把剑就没有离过身。晏熹没闲心特意教他,大概琢磨着如何才能阻止他跟着上战场,有些招式是他自己练的,虽没有多大本事,但果真像那日所说,遇上寻常士兵也能有一战之力。

    苏婴很快就找到了杨昌,老将军也没想到他们这样丧心病狂,一着不慎被偷袭得手,气得眉毛胡须都在抖。苏婴重重叹了口气,大声道:“杨将军,快下令吧!”

    混迹兵戈事的匹夫颇有些较狠的个性,杨昌此时气急,下令干脆反击,将他们一举歼灭。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少日子,能凑出这么些看似声势浩大的队伍也算有本事。

    苏婴立刻跟着他们出发,铠甲之下还着金丝软甲。并肩作战终究未能成行,但这样踏上他厮杀过的土地,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同生共死是他毕生无法勘破的执念,既然如此,要么便为同生争斗,要么便为共死铺路。身上的铠甲比想象中要重,苏婴多日未眠,却意气风发,在无边的夜中远望火光冲天,随千万人纵马疾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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