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运气果真不算好,才看到崖底,便有一把剑架上了脖颈。
于碧形容悲惨,并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甚至脸上都有了一道划痕。
“为什么不回去?”
“我为什么要回去?”晏熹笑着反问。
“你当我真的相信?”
“由不得你不信。”
晏熹缓缓踩到实地,才算松了一口气。
“你若现在离开,我能当做没看到你。”
“我若现在离开,那就一辈子都无法报仇了。”
于碧皱起眉:“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是。”
“……你要回去,王不会轻饶了你。”
“那是我的抉择,也是你的。”晏熹夹起剑刃,那手背也伤痕累累,于碧便顺势收回剑,“你要是不相信,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一直盯着我,可有发现什么?”
那是你太狡猾了。
而你一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你计划好了一切,我只是一枚棋子。
于碧再度看向他,眼中没有戏谑也没有哀伤,泪滴亦再不凝出。
原来他是长这样的,烈烈眉峰似青山轮廓浓而艳绝,眉尾似剑锋利,眼睛是一派古水无波。
这样淡漠的眉眼,照样能情真意切。只是这般情深,始终没有给她。
于碧转过身,带着三两残兵败将回程。晏熹心说,他果然没有信错人,带来的一千人只剩下这么些,不枉费他皮开肉绽、体无完肤。
晏熹和其中一位搭背走,相互扶持着,心里却乐开了花。
留下这么几个,实在有些遗憾。
而他们,也是无辜被卷入的百姓,都盼着过寻常的生活,上位者的野心与苟且背后,是无数的腥风血雨。
他们也是这条路上身不由己的傀儡。
短短几天,锁在囚车里的人就变成了他。晏熹被囫囵扔了进去,若说慰藉,便是这笼子正是苏婴画地为牢的那一个。
他学着苏婴的样子靠住栏杆坐定,闭上眼睛调息。呼吸轻浅,便好像身上那些狰狞的伤都渐渐隐了行迹。
而他老神在在等到第二日,才从辗转零碎的口中拼凑出一份情报来——南诏攻城未果,已经偃旗息鼓,眼前这座城池,总算是保住了。
不知他在不远处,是否也愣愣望着天际一轮圆月呢?
还是说,已经开始疯狂作业,累得倒在案上睡着了呢?
晏熹想起他昏倒了沉在文府水池子里的事,心下感慨:若没有我,你可得怎么办呢。
等他终于见到刘显,拿捏着他的头颅时,他会不会阻拦呢?他会不会心痛呢?
会不会因此有了嫌隙呢?
那毕竟是他的父亲啊……哪怕混账得绝无仅有、面面俱到,他都逆来顺受了。
“你倒是有闲心。”
晏熹没有睁眼,听到来人声音,面上挂起冰冷的笑。
“王并不在意我或坐或立,我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好大的胆子,还敢跑来这里。”
“我除了傍着你们这棵大树也无处可去了,况且,你们任我胡作非为,定然还掐着我的死穴,我又怎敢轻举妄动呢。”
“我真该夸你一声聪明。”
“王披甲上阵,这在我们大昭叫做‘御驾亲征’。……当然,刘显那老匹夫一生只知道作践旁人,断不会为民生计,我是说我朝有过这样的帝王。”
“就当你礼尚往来夸回来。”南诏王靠近囚笼,“你害我折损近千弟兄,我该如何处置你?”
“决策失误,我朝军法当斩,或可戴罪立功。”晏熹背书似的回答。
“你还想戴罪立功,是觉得我是真愚蠢,被你坑害还不够么?”
“王用兵如神,我又怎么比得上呢。只是南诏倾国之力,不及大昭十一,真要鲸吞,可当心闪了舌头。”
晏熹被悬在大营门前的柱上好几日,只能在夜间下来喝口水。手腕被麻绳勒出血痕,手掌都变得青紫。
第二日,于碧带着伤药来看他。
“你愿把所有秘密吐出来么?”
“招供?做梦。”晏熹连一个白眼都不想施舍给她。
第三日,南诏王终于忍不住来问他。
“战书我仔细研读过,你就进是在哪里做了手脚?”
“……”
第四日,早已结痂的伤口因为用力拉扯再度开裂流血。晏熹低下头,看见地上落出一圈小小的血泊,不由苦笑自嘲:是因欺骗了人家姑娘的真心,才得此报应么?
第五日……
晏熹早已昏睡。风云骤变,不远处城门洞开,将士们急冲而出,扫清此处各个角落。
他自喊杀声震天中短暂清醒,看到那一马当先的人,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原来文弱的书生跨上烈马是这个样子。苏婴与众武夫纵马并行,竟也没有落后。
利箭带着破空声擦过脸颊,再偏一些便要将他喉咙射个对穿。那箭头凌厉地刺入小兵的胸膛,他维持着往柱子这边奔来的姿势轰然落地。
御驾亲征的南诏王还算惜命,也不是非带走他不可。紧接着他手上骤然一松,只坠落一个瞬息便落到战马马背上。
于碧白衣飘飘,几乎杀红了眼。她看着神情寡淡的苏婴,就要一剑刺来。
去势未颓,便被凌空抓住剑刃。晏熹再度伸出快要废掉的右手,猛一振臂,就将她摔落马下。
接着是左手。他调转剑尖,奄奄一息地指向于碧。
“攻略之地有所往复乃是常事,快同他们一并撤离吧。”
苏婴想拨开挡在他身前的人,没想到晏熹借着这片刻调整了坐姿,稳稳骑在马背上,像一堵坚硬无比的墙,任他怎么用力也无法扳动。
将死之人,竟流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雄鹰般的眼神。于碧往腰间一摸,手快得叫人根本无法察觉,一连甩出七把暗器,个个都指向要害。晏熹挥剑格挡,肩膀又中一支,闷哼了声。
恰在此时,苏婴狠狠一掀便将他扔下了马。他提起长剑,几乎擦着于碧的脖颈掠过。
她这一躲,正好有了反击的机会。苏婴趋马不似她这样灵活,方要调转马头,割风声便至耳畔。
于碧刺到一半,膝盖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她想都没想,借着收势狠狠一刺,在晏熹颊侧翻出一片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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