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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可说11

    说到最后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皮”字直接破了音。苏婴站在那里,一脸宽纵的笑意,像看到小孩子撒娇,带着几分无奈和无言。

    晏熹最厌恶这样的眼神,那种高了他一头的、带着纵容和悲悯的眼神,就像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似的叫人好心情瞬间破灭。

    而且……明明是他比苏婴大一岁吧?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晏熹心有千千结,黑着脸转过头,“收拾好了就出来,绕着院子跑一圈,我去找侍卫要两把刀来。”

    苏婴得逞地笑了一声,又猛地刹住,尽量将眼底的光掩藏。

    恐怕晏熹最看不得他这一脸春意荡漾。

    虽说脱去了碍事的厚衣裳,他还是长袖缓带,实在不能疾行。晏熹也没打算真的陪着他闹腾,意思意思过两招就行了,最好他一整天都贴着墙跑,不要来烦人。

    但,可能是飘飘欲仙的模样有些摄人,可能是单薄的身形有些勾魂,总之晏熹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他那刻在骨子里的顽劣心性就冒了头。

    他绕着苏婴转来转去,一会儿敦促他抬高手,一会儿迫着他低下腰,翻来覆去好一阵折腾,终于看到他握着剑不断颤抖的手。

    将幼时父亲鞭策他的那些条条道道用了一遍,恍然觉得自己的痛苦分担在旁人身上便算报了仇,人也跟着兴起,挥舞着大刀陪他走了几招。

    苏婴有些气喘,一个不稳便没躲过晏熹一刀削过来,震麻的手臂没了知觉,甚至听到骨头“嗡”的一声,刀柄脱手远远飞去扎在了墙上。

    “你看,”晏熹还是习惯持剑,挽了个花将刀背在身后,“你这么差劲,教你真是屈才了。”

    苏婴没理他,走过去伸手去拔,没想到那钉得极高的刀深深楔在砖缝里头,用上两只手都拔不下来。

    他歇了片刻,才一使劲将它拔下,站立不稳晃了两下,但好歹站住,也不算太丢人。

    “你以前就是这样练的?”

    “想什么呢苏大人,营中哪有时间叫你歇息,战地清苦,敌军迫境,没本事就等着死翘翘吧。”晏熹眯起眼睛,“你说你不好好读你的圣贤书,非要练什么劳什子剑,无聊不无聊。”

    “我想啊,你管我。”苏婴慢慢走回来,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也不是我力弱,天下像你晏将军这么有本事的能有几个?对上无名小卒也该有一战之力。”

    雪幕将两人隔开,晏熹心念一动,忽道:“你真想学?”

    苏婴点头。

    “为什么?怕再碰到那样的事,来不及护着你爹?”

    他说的是刘昱谋反的事。当时苏婴将苏冶推回屋子里自己提剑上前救驾,也不知他此番说的究竟是哪个“爹”。

    苏婴笑笑:“是啊……”

    “那好吧,我可以勉为其难教教你。目前我们也算目的一致,你多学两招,也不至于割头的时候要砍好几刀。”

    “……我总觉得你终有一日会回到战场,”苏婴低低地道,“那个时候,我想亲眼看着。”

    晏熹皱起眉。

    他这话的后头,恐怕有着“愿将后背交给你”的沉重心意,不但要亲眼看着他上战场,还要和他并肩作战。

    眉头只纠结一瞬便散开,晏熹道:“胡说八道什么,叫老子给他打仗,门儿都没有。”

    “诚然苏某也是这样期盼的。但是少帅,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不站出来,谁来救他们?”

    “别以为你现在倒戈了咱们就没有嫌隙,我晏家为万人唾骂,他们是否包含在‘万人’之中?爱死不死,关我屁事。”

    苏婴并没有因粗鄙言语同他置气,“苏某输过一回,不管怎么说也该轮到少帅你了。要不要再赌一次?”

    晏熹没来由一阵气闷——他心里那见不得光的角落里,其实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附和他。

    从百姓的长城变为压垮他们的噩梦并不是他的本愿,只是一些事情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决,一些目的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达成。至于其他……愚民而已,何须计较?

    毕竟,皇帝想让他们看到的,就是他们能看到的全部。

    “赌什么赌,你在赌馆长大的么?”晏熹呛了他一句,“刀,拿来。”

    苏婴退后一步:“那么师父,明日还教我么?”

    “拿来,人家侍卫的,你拿走就没有了。”晏熹摆着手告饶,“教,教,快拿过来。”

    苏婴警惕地瞪着他。

    “……这个东西不适合你。我看你身形缓滞,其实更适合长剑,改日去找个工匠给你好好物色一把。”

    苏婴这才乖乖还回来:“那你要出去的时候,顺路捎带上我。”

    晏熹头疼道:“祖宗,你能别缠着我了吗?且不说你那点贼心让我哪里都别扭,这种隐蔽的事情你还要搞得人尽皆知不成?”

    “你就当不知道好了,”苏婴轻飘飘道,“你有本事不被人发现,我也有,可别小瞧人。”

    “苏婴!”晏熹断喝,“你别蹬鼻子上脸!”

    苏婴笑了一下,眼里的光却骤然暗下去了。像是自欺欺人地支撑了许久,本就摇摇欲坠,待听得他不再嬉皮笑脸认真起来,那血淋淋的骄傲就从荆棘中探出来。

    “说笑的。”苏婴捡起刀鞘郑重还到他手中,“苏某哪会那么不知分寸。”

    说罢,他径自转身回屋里去了。

    晏熹翻了个白眼,夹着两把刀朝外去。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且有越下越大的势头,他搓着手快步将刀还了回去,在侍卫诚惶诚恐的注视中鹌鹑似的躲回屋中。

    他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恨不得大嘴巴子扇死自己。那无处不在的、时不时冒头的人,纵然万分不愿承认,确实令他牵肠挂肚。

    他一会儿想,不一起吃饭,他自己会不会弄些吃的,一会儿又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府中的人但凡有点眼色也不会冷落他。一会儿又想,那从小被人伺候大的锦绣公子会不会不知道汤婆子怎么用,夜里接着受寒,他那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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