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手啊！”
苏婴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滞得让人不快。他迫切想打一架来缓缓自己的心情，以前一直不屑武人粗鄙，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他反而觉得打架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晏熹平常总把“狗皇帝”挂在嘴边，怎么难听怎么骂，却从来没有过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冷笑一声，“怎么，戳你痛脚了？阿婴，或许你去求亲他真会答应呢，黎阳嫁给你也是好事不是么？那她不用和亲了。我看他半点操守都无，想必也不在意你娶黎阳。”
苏婴死死瞪着他，一双眼睛好似刻上了二十个年头积攒的怨毒。
“你也不用跟我商量了，多好啊。”晏熹觉得自己就是在找不痛快，“咱们这位陛下不同别人，说不定还真会答应你。”
苏婴气得唇都还是哆嗦，站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他心中近乎茫然地升起一个念头：或许……他真的无药可救了，偏执到如此地步，真有回头的可能么？
“晏熹，”苏婴被自己呛了一下，喉间有浓重的血腥气，“你不要胡说八道，咳……下不为例。”
晏熹愣住了，这样都不动怒？
苏婴颤抖着走到一边想给自己倒杯茶，可壶都被晏熹撞翻了。他拎起茶壶也只剩一口。他想拿茶水压压自己的火气，刚喝了一口又吐出来。
血滴在茶水中渐渐晕开，苏婴放下茶杯，转向晏熹。
生气归生气，晏熹还是本能地上前扶住他。苏婴只字未言，昏死过去。
时间像放慢了，晏熹看着他缓缓闭上眼睛，又缓缓倒地，像他轻易死在了蛮人手中的兄弟，这就呼出最后一口气了。
直到这时晏熹才回神。
他一眼扫向杯子，慌慌张张地将他抱到榻上放好，“来人，快来人！”
太医又一次快马加鞭赶到了文府，发现丞相大人的手在抖。
“文大人，你这是……”
“在那边，先看他。”
太医把了脉，又检查一番，道：“微臣斗胆，文大人，苏大人是怎么晕过去的？”
“同我……咳，同我意见相左，争执几句，不知道怎么就……”晏熹一指桌上的茶杯，“还吐了口淤血。”
明知这些老东西来了也只能说句“宜需静养”，晏熹还是把他们请来了。虽说自己说话确实过分，他也不至于一气就气晕过去吧？
事关刘显，晏熹只觉得把他头割下来扔到粪坑里都不解气。
“苏大人这是急火攻心，再者……”太医凑近道，“微臣王和，曾为苏大人诊治，当日长门散之毒已解，但积重难返，苏大人又思虑过重，郁结在心，吐出淤血倒不是什么坏事……”
“那就是没有大碍？”
“是。”
“那多谢王大人亲自赶来一趟。”晏熹顿了顿，看着收拾药箱的人，“等等，长门散之毒……可是陛下明令禁止提及的，你就不怕本官告你一状么？”
王和微微一笑：“当日是微臣劝说苏大人尽早远离，没指望他能听，但见今日，想必文大人亦知晓此事。”
“你倒是精明。”晏熹道，“王大人出手相救，我先谢过了。”
王和微一点头：“下官相信苏大人的坚毅，文大人既然知道，还请多多帮衬他。”
这倒是话中有话。晏熹心道：“难不成皇帝还能再给他灌汤药？”
也对，以刘显的性子，定然是要看他亲口喝下才肯放心。也不知道苏婴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是抓住了他哪处命门，他就这么置之死地而后快。
王和笑而不语。
“知道了，自然会多多帮衬，他既拜我为师，我又怎能弃之不顾？大人大义本官无以为报，此事牵涉众多，还请大人为阿婴保密。”
“下官乞骸骨日近，家中尚有老母需要照料，恐怕此后再不能帮衬他。”王和垂眼看着苏婴安静的睡颜，“便将这个秘密一并带走了，宦海浮沉并无定数，两位大人好自为之。”
晏熹点点头，并未因一个小小的太医也敢指手画脚而愠怒，再次道谢：“多谢王大人。”
王和顿了顿，又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恐他日后再遇不能自主之事，或许仍有可能服食长门散，头一回的药方就不那么管用了。”他递过去，“到时候还请文大人多多……”
晏熹一抬手：“不必。”
等王和提着药箱出了府门，晏熹立刻揣着药方去找于碧。王和并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他今日说了这半晌，内里恐怕有鬼。
而本来昏睡的苏婴亦在晏熹离开之后睁开了眼。
“药方么，我略懂皮毛，且中原的药草同我南诏不尽相同，还得找个大夫问一问。”于碧将药方抄了一遍，故意弄乱了顺序，“事不宜迟，今日清闲，我就去问问。”
晏熹却一把按住了她，“你别去，让许映去。中原人的弯弯绕绕你不甚懂，当心落入圈套。”
于碧微一颔首，目光慢慢顺着胳膊爬上去，看向晏熹按在她肩头的那只手。
“我以后多加小心，”晏熹了然道，“不过南诏的姑娘不讲男女授受不亲吧？”
当然不是，否则，于碧又怎么肯睡在他身边？
“我不是这个意思。”于碧头一回眼带些微怅然，“你也别多想。你欠我不少，倘若日后开战，可要冲在我前头。”
晏熹一点头：“那是自然。姑娘一生诸多劳累，能代劳的晏某自当一马当先。”
明知他是随口说说，或许还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于碧望向那双从来都讳莫如深的眼睛，里面是她熟悉的坦诚，终究忍不住别过头去。
“既然如此，你就接着照顾苏大人吧。我去找许映。”
晏熹微微一笑，缓步踱回厢房。
于他而言，灭门之灾以后，再无忠义可言。
可对于碧来说，她仍不信晏熹能死心塌地地忠于南诏，即便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死敌暂时结盟——这盟约也显得十分脆弱。
两人迈出院门，反向而去，只这一回殊途，都昭示日后再无可能修复的分歧。
晏熹下意识地按上胸口，他发觉自己的心已经隐隐有了动摇。
纠缠的因果正凝成一线，精准无比地将他和苏婴圈在一起，恐怕余生再无挣脱的可能。
晏熹走到榻边，一手覆上苏婴的手背。他的手从来都微凉，此时更冰冷了。
是自己把他害成这副惨相的。晏熹心里说服自己，所以关心关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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