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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负屃乱19

    于碧掐着时间进来,既不至于他们尴尬,也不至于错过喝药,几乎是苏婴刚系上腰带她就推门了,这让苏婴怀疑文夫人是不是一直在门外听着。

    “夫人来啦。”晏熹洗漱过,却还散着头发,“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

    苏婴瞟了一眼浴桶,略有些别扭地同她见礼,锁链敲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却没有夜里那种凄厉了。

    屋里一片狼藉,他跟着于碧的目光转了一圈,觉得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就要将他凌迟。这种事让他羞愤的程度堪比被捉奸在床。

    “苏大人这是……和老爷动手了吗?”

    “咳……”苏婴目光躲闪,“十分对不住,夫人……”

    “无妨,长门散发作六亲不认,你这样不算出格。”于碧又看向晏熹:“老爷的伤……?”

    苏婴这才想起榻上那个是废了,陪着他折腾了这么一夜,不知道会不会又添新伤。他此时回忆,不过一些细碎零散的片段,可即使是这些也能让他无地自容。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又打了他的脸,掌风带着刀。

    “我没事。”晏熹道,“真没看出来啊,这小疯子,力大无穷。”

    于碧:“我为老爷推拿一番吧。”

    晏熹知道她要看伤,应了一声,撑着床头翻身。为防苏婴将这间房变成茅厕让他情难自禁地呕吐,他晚上也只吃了一点儿,饿了一夜,肋骨硌得人生疼。于碧柔柔按上来,在他伤处捋了一番,发觉没有断骨的迹象,微微放下心来。背上的手一轻,晏熹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一寸寸敲碎苏婴脊梁骨的想法可以暂时搁置了。

    苏婴吃了些东西,忍不住要吐,他咬牙将药一口灌下去,运了半晌的气才压制住。于碧问都没问,捡起地上的钥匙递给他,“苏大人请吧。”

    看来这会儿没那么厉害了,一夜未眠,总该消停一会儿。他急切地打开锁,连行礼都顾不上就跑了。

    上吐下泻当真不是说说,苏婴差点儿就要在茅房满地打滚了。脚下轻飘飘的根本就使不上力气,他不得不靠着院墙喘息半晌。

    在长门散再度发作之前,他必须赶紧回到那间屋子将自己锁死。心底叫嚣着让他脚下生风逃出文府,去哪里……随便哪里寻一些来缓解此等剧痛,他做不到脚下生风,只好一步一挪地往那个万分抵触的房间走去。

    等他净了手,于碧又带来一个食盒。也是同样的清淡,能吃的除了些瓜果还有一碗粥。

    “再吃些,药还得喝,你刚刚一定吐了个干净。”她不相信似的一一看过锁,确定苏婴没有假公济私才离开,倒另一碗药汤给他。

    “这……这是……”

    “方才那碗可以压制一个时辰,算是以毒攻毒,这碗才是戒除的药,你前日亲自带回来的。”于碧道,“你离开这里之前必须喝药。”

    原来如此。苏婴又吃了些,珍而重之似的一口一口嚼着,免得吃太快又想吐。粥还是温的,他喝了一口,差点没忍住看向“文璋”夫妇二人的眼神。

    他还从没有喝过旁人亲自端给他的粥,他非池中之物,苏家上上下下都敬他畏他,唯有苏冶始终没有别扭,像一位真正的父亲那样该打便打,该骂便骂,丝毫不顾及当朝丞相的颜面。可苏冶从不会关心他这些小事,他只吃过下人精致的饭菜,没想到文夫人探监似的送来一碗,他才发觉这东西有多好。

    比那些山珍海味都好。

    晏熹没有例外,只能一起喝粥。于碧做了要喂他的戏,他也只好推辞——于姑娘根本就不想做这种事,他也无意让她为难。

    “上夹板吧,我总要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伤了。百日不算短,我也不想落下老毛病。”

    于碧:“那稍后我扶老爷出去,就在外间包扎。”

    苏婴喝完了粥,意外的没再吐,他席地而坐,靠在墙角。刚刚一番洗漱,他已没有了狼狈,但昨夜发生过什么仍是有迹可循。额角的伤还肿着,手腕上没了血迹也尽是狰狞的伤口。

    他凭借这些伤痕渐渐回忆,想起自己是如何撞墙、如何自残、如何在屋里打斗。文大人表面上混账,实际上也很混账,权宜之计竟然是打他屁股。

    苏婴茫然按了按,虽然没被打得皮开肉绽,可捱这么一顿也够呛——至今坐着仍觉古怪。外间有大夫来,房内的窗一开,腐烂的气息就被穿堂风卷了个干净,他深吸几口,忽然觉得他已经离开了地狱。

    那东西到了晚间仍会发作,可他熬过了一夜,已经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人也跟着乐观起来。总听他们说戒除长门散生不如死,他回想片刻,觉得自己也没怎么求死不得。

    当然,那些尖锐的、疯狂的、绝望的念头不过一瞬,等他的身体不受其所主,他也就不再想了。既然爬起来了一次,他就能爬起来第二次,接下来不过十四个日夜,等伐骨洗髓、重塑经脉,他就又是那个少年有成的苏丞相了。

    文大人功不可没。苏婴记得他说的每一个“站起来”,不确定的、怒意勃发的、坚如磐石的、可断金玉的。他也不知道他重复了多少遍,可在那样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痛得魂魄都蜷缩起来的时候,他竟然真的凭这句话站了起来。

    也许和他同榻而眠这么久,他从来没看清过他是个怎样的人。他本以为护一家、守一国、太平天下已经是最大的格局了,没想到他的格局始终困于囹圄。算计人心这么久,还没能看透那个人心里想着什么。

    总那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他说的话真的可信吗?

    他在圣旨之前诓死了太子之师匡正,以一个莫须有的传言将太子拉下……不,应该说是踹下马,这样的人陪在身边看着他戒除长门散,真的没有别的用心吗?

    外间传来文大人和大夫冷淡的客套,大夫说伤在脊骨上真没办法上夹板,可他说就算将他上身捆成和粽子也无妨。苏婴调息之时仍能想象到老大夫如何战战兢兢地伺候丞相老爷,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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