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和汗顺着脸颊滑落,刘昱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门摔了过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叫苏婴回来!”
然而门外死一样的静,没有任何人应声。他也顾不上体面了,一脚踹在门上,“放我出去!”
半晌,一个温吞的声音慢腾腾地扯着长调:“殿下,陛下说了啊,你不能出去。”
“苏婴!苏婴!你还在外面吗?!苏婴!”刘昱急了,犹如挥出一拳碰上棉花,反而不痛快极了,“苏婴!”
“回殿下,苏大人已经入宫去了。”
刘昱靠着门滑落,嗓子都哑了。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心绪骤然爆发,几乎要将他撑破。
身为皇子,他日日压抑本性,在别的兄弟还在玩乐的年纪,他身旁围着一群酸儒,对他念佶屈聱牙的古文,他只能从窗中看一方天地,宫中郁葱的花草都带着别样死气。他浅笑逢迎,溜须拍马,杀人无形,他笑里藏刀,胁肩谄笑,做足丑态,只盼着父皇真的相信自己养了一条指哪打哪儿的狗。
“啊——!”他抱着头缩成一团,几乎咬碎牙,犹不解气地一拳又一拳打在地上。碎瓷遍布,很快将他的手背扎得血肉模糊。
“我一定要出去,爬也要爬出去。”
刘昱挥向地面的拳头中途改道,狠命砸在门上,外面安静了一瞬,响起下人求情的声音:“哎哟我的殿下,你可顾惜自己的拳头吧,这门虽然只是闩上了,你出来也出不了东宫的。”
刘昱充耳不闻,砸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一脚踹开了摇摇欲坠的门。外头的人大惊失色,他冷笑一声,迈步走出去。
“殿下!你不能走!陛下说了……”
“你去找他请旨。”刘昱一挥袍袖,“你让他来见我!”
“殿下!”他们涌过来,不敢动刘昱的贵体,只好将他重重围住。刘昱一拳挥开一个,文武双全的“武”时隔二十年,可算是派上了用场。众人投鼠忌器,左支右绌,竟一路给他逼到了东宫门口。
没人拦得住。
“圣旨到——!”太监尖厉的嗓音仿佛一道霹雳,定住了一切乱象。刘昱如遭雷击,站直了正要出招的身子。
他愣了足足有一刻钟,深刻的恐慌才漫过了胸口。这是决定他生死的旨意,廖廖几语便能将他推向一个深渊。
“殿下,快跪下接旨啊!”旁人小声催促。
刘昱踉跄了一下,像忽然踩到了一块石头,直直磕在石板上。膝盖落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让他们都疑心骨头碎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东宫失德,太子……”
太监的声音低下去了,耳边仿佛有洪流穿过,巨大的轰鸣中刘昱头痛欲裂,恨不得以头抢地磕死在这里。淡薄的言语带着无双的利刃向他袭来。
他曾听着这个腔调给他封赏、命他为储,如今亦听着他夺走自己的一切。片刻之后,他就要前往北疆苦寒之地,告别帝都的浮华和繁盛,他是一个无名小卒,连平头百姓都算不上,生死不得自主,凭借皇帝一点微末的悯心活下去。
他送走过那么多位极人臣的名士,看着他们往死路上走,听到“寻仇被刺身亡”便隐秘地牵起嘴角,终于,他也到这一步了。
只是不知天下之大,他能走多远?刘显若是还惦记他,就该赐他毒酒,叫他一饮而尽,省去了麻烦,也给全了他面子。
“父皇……”他喃喃自语,再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他打的?”皇帝拧眉看着他的额角,第一回看到别人受伤似的,盯得人别扭。
苏婴:“是,殿下不过发脾气,臣无碍。”
“他要能像你这么……这么懂事,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皇帝唉声叹气,“太医呢?太医!快去给我叫太医!”
苏婴扯了扯嘴角,一个适时而不甚明显的“欢喜”:“劳陛下挂念,臣没事。”
“有没有事先看看吧,看完了再说。”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儿子打了人,但还是护着儿子,“他承认了吗?”
“回陛下,殿下……废殿下说,匡正之事他不知情,私通南诏确实是他授意,如今仍与南诏王有来有往。”
“你别跪着了,起来。”刘显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别过头。
苏婴后知后觉发现额角有一束热流下来,方才在路上明明已经止了的,或许是扣首动作大了些,又使伤口开裂了。
血线顺着额头流下来,眉没能挡住,连同冷汗一起浸湿了睫毛。他破天荒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站起来的同时,实在没办法,只好拿衣袖擦了擦,接着道:“废殿下说匡正和晏家一向不对付,没有过河拆桥已经不错了,不会藏匿逆犯。”
皇帝没说什么,仅仅一刻钟,太医就提着药箱赶来了。他们心照不宣同时闭了嘴。
“苏大人,你额上伤口不小,可能有些疼,忍忍。”先前被血糊满了,太医给他擦洗了一番,总算是擦出了个人样,又给他小心包好,只是缠在额头上的布没能挡住新的血液渗出来,还是洇染了一片。
拆了还会渗,不拆着实骇人。
苏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为难,朝他温温笑笑,“无妨,就这样吧。”
“大人身上还有别处伤了吗?”太医觑着他的神色,“……倘若这里不方便,可同我前往太医院……”
“不必了。”苏婴揉揉胳膊,“没什么大碍。”
刘显突然出声道:“去太医院看看吧,朕也没什么事了,让太医好好看看。”
苏婴也不反驳,傀儡似的见礼,转身跟太医走了。
宫里太监宫女和太医都望风使舵久了,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老太医佝偻着腰将他带到了太医院,始终一声未吭。苏婴也不见外,脱下衣裳看看,身上到处都是青紫,一大片一大片的几乎要连在一起,还好没什么伤口——太子爷的拳头不是刀。
“苏大人……”老太医看了一眼,差点儿给他当场跪下,半晌,才收拾好了自己湿润的眼眶,“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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