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定然会千秋万代，陛下圣明，无需太过挂怀。”
而你这种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昏君，定然不得好死。
“臣等忧陛下之忧，定然会辅佐陛下开万世之太平。我朝国力强盛，无惧强敌。”
像你这样养了一朝就知道吃干饭的东西，大昭离灭亡也不远了。四境之外皆是动乱，就你还在闭目塞听，你残害忠臣良将，听信谗言，让生民背负枷锁，你昏庸无能，暴虐无道，令大昭民不聊生，却还沉湎在粉饰的太平之中不可自拔。
太子不过是第一步。
你等着我，一定会将大昭搅得天翻地覆，等到那时，你下了罪己诏，自刎谢罪，去到九泉之下向你曾经的好兄弟悔过去吧。
锁链在火影中晃动着，带出轻微的声响。暗不见天日的大牢在晏熹门前缓缓打开。上面刻着的狴犴经年积灰，照出极近也遥远的两年光阴。
藏不住的火焰映照在他眼底，几乎要将他五脏六腑燃烧殆尽。他淡然应着狱卒的声音，抓紧了身侧的衣料。握得久了，那里便洇了一团湿冷的汗。
“文大人请这边走。”狱卒打着灯笼走在他前头，却没听到回应。他转头一瞧，正对上一双冷冷的眼睛。
“别回头，快走。”他催促道。
狱卒不敢再看他了，唯唯诺诺地为他照路。逼人的寒气透过阴森的石砖扑面而来，晏熹一抬眼，差点儿忍不住摇摇欲坠的泪。
这是他们晏家人前往黄泉路之前最后一个短暂居住的地方。他回来了，带着噬心蚀骨的恨回来大杀四方，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曾被关在哪里。
父亲他们，被关在这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不会还在异想天开，觉得刘显会放过他们吧。
他张望每个牢门，试图从一成不变的森冷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曾有一位元帅，带领着百年将门走到这里，便再也走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有一位小妹，从小一起长大，他比爹娘更疼爱她。——晏姝，听说他出兵南境之时便去庙中为他祈福，等他战死的消息和晏家满门抄斩的旨意一块到来时，她已经在晏家自尽了。
她是怎么一路逃过追兵的？有和他们动手吗？晏熹细细思索，可惜没有人能回答。
朝廷的官兵没能找到她，皆徒劳无获时，却听到晏姝闯进已经封了的晏府大门，作为晏家的女儿堂堂正正地自尽在府中。
那把剑划过她脖颈的时候，她有怕过疼吗？在府中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之时，扭到脚都要他背……
晏姝。晏熹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他以为不翻出来，他便不再心痛了。他以为不到最后一刻——他死在刘显手中，或者，杀了刘显，他便不会落泪，没想到一间曾遗留故人微末气息的牢房便能让他心神俱震。
晏姝。他默念着，生怕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臂下一刻就要握剑杀人了。晏家人都死在刑场上，都被扔到了乱葬岗，唯有晏姝孤孤单单的死在府中。皇帝感念她性烈，给了她一个简陋的坟头，就在晏府。
晏家已经死光了，他不在乎家里是不是埋着死人。“你家连棺材都抬不出去”这样恶毒的诅咒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姝儿。”他轻轻唤道，“别怕。”
这段路狭长，长得晏熹仿佛用了一生的力气才走到尽头。他停在那间牢房门前，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匡正……将军。”
仅仅是“将军”两个字，他就几乎磨碎了自己的牙。
匡正穿着囚服，在这里捱过了一夜，怎么也都不可避免地沾了灰。他将干草拢了拢，转过身来。
“文大人，你是要进去吗？”
晏熹想了想：“钥匙给我，你先下去。”
牢门的钥匙是不能给别人的，可文大人权势滔天，规矩在他面前也就没个正形。狱卒解下了腰间的钥匙交给他，飞快地跑了。
生者无谓亡者之事。他又默念了一遍临走时于碧说的话，才打开牢门。第一个仇敌快要死了，他尝不到磨牙吮血的快意。
此刻再追究他为什么陷害晏叙来已经毫无意义——九泉之下的父亲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了。
“文大人。”匡正一身将骨未折，客气地与他见礼。仿佛他此刻所在并非一方逼仄的牢笼，而是一座茶室。
“陛下让我来问你，晏家那个小子在哪里。”他略过了寒暄，心想倘若跟他“礼尚往来”一番，他肯定无法让自己的手听命不要打死他。
“晏熹？”匡正嗤笑一声，“文大人，你没毛病吧，当日是你我亲手将晏家人关了进来，现今却要问‘被我包庇的’他身在何处？”
“文大人”淡然道：“我没记错的话，晏……晏叙来对你有知遇之恩，你能从一众兵将中脱颖而出，多亏了他。我怎么知道……”他的嗓子突然哑了，不得不用力清了几下才能接着说。
晏叙来的名字仿佛一个禁忌，在以前是需要避讳的父亲，现在，是逆臣、罪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怎么知道你如此首鼠两端，会不会包庇他。”
“我疯了吗？”匡正道，“你没见过晏家那小东西吗？你看不出来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吗？别说我害了他的父亲，就算我和他父亲私交甚笃我都不敢这么做！”
晏熹的手隐隐颤抖起来。他压抑着喉咙里古怪的声音，恨不得化为凶兽将他一口吞下，扒皮抽筋喝血。
“你这话没机会对陛下说了，陛下他说……不想见到你。”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恨烧得他快要炸裂，当日的晏叙来也没能见到刘显，他对着确凿的证据轻易抹杀了一个忠臣。
匡正死死盯着他：“他相信了？这么荒诞的事，他相信了？！”
不无快意。晏熹几乎想立刻舔到他的血，“连称呼都不用了？你就是这么效忠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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