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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门散21

    苏冶是个精瘦的老头,按京城公子成婚的时间来说,他这个年纪够做苏婴的爷爷了。他戴着一顶素色发冠,看上去像是树枝削成的,鬓边的头发都白了,眼睛却有神,看起来精神矍铄,让人想起山巅的顽石,或者严冬的青松,一副傲立世间的姿态。

    他穿着 一席紫红色的衣袍,上绣暗纹,下织金线,袖口滚了两圈金边。朝臣大殿议事自然有正规的朝服,私下面见皇帝也须按制着衣,按服色深浅分辨品阶高低。苏冶坐到这个位子也算位极人臣,除却儿子青出于蓝到底让老头脸上无光以外,其他还是一切顺利。

    “文大人。”苏冶客气地一拱手,举手投足间竟有武将风范,“犬子叨扰贵府,文大人不嫌弃,真是太给下官面子了。”

    这让晏熹对他的好感加深了几分。苏冶行事带着老将的硬朗,令他不经意间想起自己的父亲——他向来知道这些文臣脊梁骨极硬,不输武将一身战骨,虽说刘显昏庸无道,但大昭行到现在,国力虽不如前朝鼎盛,但也断不会满朝皆妖孽。

    还是有那么几个忠臣良将在的。

    “苏大人说的哪里话,苏婴与我同列丞相之位,甚至更高一筹,他肯来我府上是我求也求不来的,怎么会因此怪罪。”

    苏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晏熹:这位儿子口中近日奇奇怪怪的左相脑子也没怪到哪里去,否则按照那个疯癫的架势,这会该将他扫地出门了。

    “夫人,快来与苏大人奉茶。”晏熹一面催促一面将面前的瓜果推向对面些许,“苏大人莫要见怪,府里下人刚被我打发去干别的事儿了,这是新买的柑橘,你尝尝。”

    人家当然不是来尝橘子的。苏冶微微一愣,皱起眉来:“怎么文大人也需买这种东西吗?”

    晏熹失笑道:“苏大人有所不知,这几日有好几趟集,我同夫人随意出门看看,为免惊扰百姓平白少许多乐趣,我们都穿着便服。这人啊,高高在上惯了便觉得这百姓疾苦成了挂在嘴边的玩意儿,只有亲眼见了才能明白。”

    这话当然不是诓他的,为了让自己表现得更难以捉摸,他确实拉着于碧逛了好几趟集,包括皇城附近一座庙的庙会,他们也像模像样去逛了一遍。

    只是于碧不信中原人信的东西,站在庙外不肯进去,只在集市上买了些小巧的发簪带回去。

    其实按她如今丞相夫人的身份,这种东西戴在头上未免显得廉价,但她还是买回来了,反正丞相的俸禄是文武百官中最多的,一两个百姓的便宜货并不必计较。

    “果农自南方加急运来的瓜果,到了这里,多出来的也就够路上的盘缠。卖不掉的东西会烂掉,有时候甚至血本无归,我等在朝并无建树,空吃着朝廷的粮,心怀愧疚却无可奈何。”他叹息着偏过苏冶的眼睛望向窗外,“坐在这院墙之中,便觉天下都能饮美酒、赏月色,却不知寒夜里他们如何熬过。在朝夸夸其谈,每次饥荒出现都束手无策,真是……”

    “文大人不必惭愧,生民自有其命数,非我等一朝一夕之间便能更改。”苏冶脸上有些藏不住的笑意,“但见大人 忧国忧民之心如此,下官便放纵犬子在贵府叨扰几日,也好让他收收心性,多同大人学学治世之策。”

    听听这冠冕堂皇的论调。晏熹心想,苏婴不愧是这老狐狸生出来的小狐狸,连话里藏话让别人无言以对的本事都一模一样。

    “苏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你我同朝为官,论年岁资历,该是我求大人指点,何来叨扰之说。”晏熹转头吩咐于碧,“夫人,快来给苏大人添茶。”

    苏冶捋着胡须笑点了点头,“文大人太客气了。犬子无状,当日他要住到贵府来,下官是百般阻挠,但是架不住这孩子倔强,好说歹说看着他把行李搬出了家门。”

    “哦?”晏熹拍拍于碧的手,“原来苏大人未曾开府么?”

    苏冶微微一愣:“我原以为文大人知道,没想到大人忧心国事,不曾关心这些琐事,实在失礼至极……婴今年才十九岁,还未弱冠,又怎能住到府外去啊。”

    又是在讽刺他近日流连花街柳巷,却连朝堂之上最基本的都不知道。

    朝中大员的年龄是很重要的,毕竟官官结姻并不稀奇,有时候向着自己的官员结了对家的亲,便几多欢喜几多愁——或许他会站到对方的阵营中去,或许他们都会站到自己这边来,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文大人何故发笑?”

    晏熹吹了吹杯中沉浮的茶叶,“你这样说,无非是觉得我该对他的年龄了如指掌。我当然知道他还未弱冠,也知道他今年十九岁,只不过以这个年纪坐上丞相之位,叫我怎敢以常理推测。常有少年有成之士青出于蓝,便将咱们这些垂垂老矣的老家伙甩在后头,自己出去闯荡啦。可惜本官多年无子,倘若有,这会儿应该和苏丞相一般大了。若如此,我定要他好好同令郎学学,苏大人教子有方,教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少年丞相,真令我等钦佩。”

    以往晏熹遇到这样互相恭维唇枪舌剑的场面只会觉得烦闷和恶心,恨不得早早一走了之。还好那会儿晏家未倒,父亲又手握大权,皇帝特许,像他这样的武臣无需日日上朝。大抵树大招风,最后晏家满门被灭,也是皇帝一开始就布好的局。

    曾经晏熹无法明白,皇帝既然恨父亲权倾朝野,为何还要予他大权,然而事已至此,他再思量也没有人能回答。

    说到底,他和晏叙来曾亲如兄弟,或许是一味地信任才使得他不断分权给他——是个人都有任人唯亲的私心,只是看多少。然而分着分着他才惊觉朝中除了他就没有能站上台面的武臣,故而也就渐渐疏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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