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成衣铺往东走,本是回听风茶轩的路,程素素却脚步一顿,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发了一阵呆。
西边再行二十里,翻过一座山,就是三水村了。
程素素不知,就在此刻二十里外的三水村。
张管家带人一脚踹开陈修家的院门。
七八个黑衣人鱼贯而入。
陈修回村后没有再给学童上课,此刻也刚起身不久,正在洗漱,忽然外间传来“砰砰”几声,掀了帘子出来一瞧。
张管家躬身道:“陈修公子,我家公子想要请你去一趟京都,烦请收拾收拾跟我们上路吧。”
“上路”二字极不恰当,陈修听得放下手中的帕子,抄了一把水抹了把脸。
神情从容,不疾不徐。
“我为何要去京都?”陈修字正腔圆问。
张管家挺直了腰板,从前在三水村时,他们二人倒也不是没有正面打过交道。
但那时二者皆有伪装,一个是看似温良无害的教书先生,一个又是老实憨厚的乡间猎户,见面时连个正眼都不打,甚至都懒得抬眼打量对方一眼。
如今对上阵。
张管家方才知道,这陈修也并非什么温良之辈。
难怪出门前,他家公子再三交代,去到陈修家中,若是没有见到夫人的身影,便先以礼相待,先礼后兵请他一趟,若是他不肯,再径直打晕了带回将军府。
张管家一张老脸堆满笑意,换了一副亲切恭敬的姿态。
“有件事,我家公子想当面跟你谈一谈。”
怎奈陈修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刨根问底道:“什么事?”
“一件同我家夫人有关的事。”
“素素?”
“没错。”
陈修思量了片刻,抚平衣袖上的皱褶,“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收拾东西。”
张管家闻言,不由长吁了一声。
公子果真料事如神,知道这陈修非得听到夫人有事才会就范。
可仔细一想,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毕竟哪个男人都无法接受外边有人觊觎自家娘子,还如此痴情一片。
不一会儿,陈修收拾了东西出来,跟随张管家一行人当夜便入了京都。
方少允是将近子时才回府的,一回来便径直入了院子,二话不说敲开了陈修的房门。
“咯吱”一声。
两人面面相视,一个脸黑的比夜色还沉,另一个则冷得比这冬日的气温还瘆人。
张管家见状,远远地退了出去。
方少允看了眼里间,“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方将军言重了,这是你家,修是客,哪有客请主人进屋的道理。”阴阳怪气的说完,陈修向侧边退了一步,让他进了屋。
“我就直说了,此次找你进京,是我想向皇上再度举荐你出任江南巡抚,彻查布衣坊漏税一案。”
陈修不解,“朝中如此多能人之士你不用,为何偏偏还要举荐我?”
说到上次辞官之行,原本陈修心中对方少允仍是存了几分愧疚的,毕竟他举荐了自己一场,到头来却无甚所图,终究是份亏欠。
可如今这又是为的哪般?
“若我告诉你,别人我信不过,你当如何?”
陈修嗤笑一声,“你我仅仅几面之缘,若不是因为素素,恐怕至死不会多说一句话,如此你也信我?”
方少允眼神清明,不带一丝犹豫,“信,为何不信。公是公,私是私,你巡查办案的经验虽不多,却胜在头脑聪颖,这件事交由你来做,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陈修思忖着,忽然问道:“素素呢?我想先见她一面。”
“她如今不在府上,你放心,待你从江南回来,我会让你们见上一面的。”方少允的话中十分笃定,仿佛早已料到陈修会答应一般。
然而事实却是,自打陈修有所预谋的辞官之后,方少允早就找人调查过他如今的境地,得知他辞官之后没有再行教书之事,根据陈修文人风骨的脾性,便由此推测到他如今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
古语曾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如今的陈修,早就不是曾经只身隐匿三水村的教书先生陈修了。
曾经的他,空有满腹才情却无处展露,处处受人牵制,最终不得不郁郁寡欢的选择退居乡野,可如今却早已不同,因为方少允的一力举荐,他上过朝堂,与天子直面,还曾于文武百官面前展露过才思。
朝中多得是想要拉拢收买他的大臣,只是苦于被方少允先一步拦截。
对于方少允来说,只要陈修留在朝廷一日,他便只能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日,哪怕日后他与程素素二人真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打算,也决计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陈修自然不知道方少允心中如此之多的打算。
二人对视了一眼,最终应下。
“那好,明日你便与我一同入宫面圣。”
陈修:“你难道有十足的把握能让皇上再次纳我官?”
“是。”
陈修默了没再出声。
方少允提步出了门,“上次辞官,终是我对你不住,辜负了你的信任,此次江南布衣坊一事,我定当竭尽全力而为。”陈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好。”方少允走出院子,张管家立即跟了上来问道:“公子,他答应了吗?”
“嗯,你去万一阁,找几个人明日跟随陈修一路启程,切记护他安全。”
“是。”
张管家飞身而去,方少允转身去了相思苑。
院子里一盏灯笼忽明忽暗,接着“唰”地熄灭,紫鸢剪了烛芯,正打算重新挂上,忽然一个回头,被庭院里默然而立的方少允吓了一跳。
“将……将军?”
他从黑暗中走出,腰身挺拔,侧颜带着几分莹润的冷意。
紫鸢一时看呆了去。
就连方少允走近了也没有发觉,待他凑近,紫鸢才忙不迭地低下头,“奴婢该死。”
深知方少允素来最不喜欢的便是被下人盯着赏看,紫鸢颤颤巍巍正要解释。
却听一道极为落寞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说,她为何要走?是我对她不好吗?”
紫鸢重重咬了下唇,“不是。”
“那是为何?”他失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