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程素素还只是个六岁不到的孩童,那时的她三岁便已开蒙,因而远比同龄的孩子们懂事些。
说是懂事,其实也就是性子乖巧,听话。
听到娘亲准备将她送到乡下寄养的消息时,小小的她,包子脸鼓做了一团,问的不是为什么要将她送走,而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犹记得,那是娘亲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
从很小的时候起,程素素便很有一种抱负和理想,那就是,要做和娘亲一样坚强的女人,当然,在她眼中,娘除了坚强之外,比梨园镇任何一个她所见过的女子都要厉害。
娘懂医术,能为人针灸看病,亦能炼丹制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刺绣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当然最重要的当属,有一把无人能及的歌喉。
在这烟雨朦胧的江南小镇,曾有不知多少女子偷偷上门拜访过娘亲,只为学得她歌技的一星半点皮毛,可她却总是笑着说自己不会教人,那些女子们慕名而来,最终愤恨而去。
而娘亲也最终惹得这梨园镇近半数的妙龄女子嫉恨,从那时起,素素便从仆人们口中听到了一句话,宁得罪君子,勿要得罪女子。
其实她真的就不会教人啊,这么多惊艳绝伦的本事,传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留下。
素素低下头,唇边忽然绽出一抹笑,吓得旁侧的几个下人瞪大眼来看着她。
“老奴说的都是真的啊!”一名在白家干了十来年的婆子颤声说道。
她回过神来,眼神有些飘忽地落在一院子颤颤巍巍的下人身上。
身旁还倒了一个婆子。
正是一直跟在柳氏身旁好些年的那个。
柳氏惨白着脸跪坐在一旁,看向她的神情不再似之前那样蔑视,反而多了些敬畏。
就在刚才,趁着素素一个不留神,这婆子居然想要从后用石头把她砸死。
幸得程素素机敏地躲过了,否则,现在躺倒在地,血流不止的人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还有什么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全都说出来吧,她实在不想再听这一院子女人哭哭啼啼的求饶声了。
“对了,白夫人刚过门时,三爷曾专门布置了一间房给她,还下令不许白家任何人进入那房间,如今好像还在……就是……”
“在哪儿?”她声音平静,不似刚进门时那样激动了。
“就在,就在后院的梅花树旁边,只是好像被老爷锁起来了。”那婆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柳氏也记起来了,“钥匙我有,我带你去!”
素素冷冷一笑,“好!”
她拖着柳氏刚一起身,边上哭哭啼啼的婆子丫头们立刻哭声渐歇,看了过来。
“一共六人,谁若出了这个门一步,我回来便先拿你是问。”这话是对那在白家干了十来年的老婆子说的。
“这……”
“看好她们,谁也不许迈出白家一步,除非你们想换个新夫人。”
柳氏一个哆嗦,“听到没有!”
“听,听到了夫人。”所有人齐声回道。
柳氏放下心来,引着程素素往后院走,那房间安置在二楼,上楼时木制的台阶发出“咯吱”声,一听便是好些年没人来过了,常年失修。
“白家还缺这点修整的银子吗?”
柳氏诺诺道:“是老爷不让动这里的,不关我的事啊。”
看她急忙忙撇清干系的模样,程素素暗道白连生怎么会找了这样一个女人掌管白家,难不成就是看上这张脸皮吗?
想着,她看着柳氏的目光忽的一顿。
不知怎么,恍惚间竟在柳氏这张鬼画符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娘亲的味道。
眉眼确实有几分相似,唇角的弧度也有些像……
等等……
这……
这是为何?
“咔哒”一声,柳氏已开了门锁,将沉重的红木雕花扇门一推,“我不能进去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吧,要是老爷知道我进去过,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她点点头,独自一人走进了漆黑无光的房间。
屏息一嗅,一股檀香木的味道扑鼻而来,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灰,可见有多久没人来过,脚一踩下,立刻激起无数飞灰。
“咳咳!”素素扒开虫网,一把推开窗。
屋子里的檀香木味道不仅没有因为流入的空气变得淡薄,反而更加浓郁了,实在像极了幼时她在药铺中玩耍的味道。
房中摆设简朴,进门处立着一个红木梳妆台,边上有一张配着两个圆凳的方桌,再往里走,拨开垂落的白色珠帘,里间则摆了一个衣柜与床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枉她嫁的还是梨园镇最有钱的三户首富白家,白三少也被当时成为白家孙辈中最有出息的男人,一举高中不说,还颇有经商的头脑。
传言中的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堂堂白三少正妻,怎么就落了个这样的房间?
还说这是白三少精心布置过的?
骗鬼呢?
素素腹中窜起一股无名火,一把掀开珠帘走了进去,随后慢慢抚过床榻,眼中盈着满满一包泪。
难道真如那怡亲王魏轩所说,白家负了她?她再嫁到白家,一切只是为了偿还当年欠下白季的恩情?
不,她不信。
房间里传来女子隐忍的啜泣声,就连外头站的远远地柳氏都听见了,探着脑袋朝里面看了几眼,嘟囔道:“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素素抹去面上的泪,忽然听得外头一阵训斥声响起,“出什么事了?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她双手在床榻上不停地摸索拍打着,不知拍到了什么,只听“咯咯咯”几声,平整的床榻向下凹陷,露出了一条暗道。
外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的素素委身一跳,再次拍下暗道里的机关。
白连生进屋时,环视一圈后暴怒,“人呢?”
柳氏愣住,继而冲进内间,视线之内除了一张凌乱的床榻之外,哪里还有其他半个人影,“不会的,我亲眼看着她进去的,怎么会这样?”
白连生冷笑一声,“来人,把这贱人给我拖下去关起来!”
“老爷,老爷我冤枉啊!”
“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