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张绍云这么狠狠地折腾一顿，素素一直睡到日渐西斜才醒来。
张氏念叨的声音从半推开的小窗缝隙中漏了进来。
“邵云，你回来了，那北边的事怎么办？”
过了好一会儿，外边才传来张绍云的声音。
“我想清楚了，什么事也没有她重要。”
素素半阖着眼，听到这句话时一下便清醒了，胸腔里的心一下子跳得极快，浑身酸软的四处也好似在一瞬间找到了力气。
接着，她听到了张氏的叹气声。
“邵云，你想过以后没有，若是终有一日你能替老爷和夫人沉冤昭雪，到了那时，她总归是要面对与你的身份悬殊，你就这么肯定她能接受吗？若是不能，到了那时，又该如何？”
“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你面冷心热，又重感情，这程氏女原就是我买回家的一个幌子，你却对她上心成这样。”
“就连夫人和老爷的深仇大恨都能搁置一旁，邵云，再这样下去，我就是闭了眼也没脸再见地底下的老爷跟夫人啊！”张氏声泪俱下，越说越伤心，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许多。
张绍云看了半开的小窗一眼，伸手将窗放下。
外面的哭声小了一些，浅淡了几分。
程素素看着放下的窗若有所思。
她倒也不是不知道张氏将她买回家的目的，只是日子也过了这么久，她以为张氏会对自己有所改观，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价值。
或许在张氏看来，她熟读诗书也好，能做文章也罢，腰缠万贯也好，持家能干都罢，无论如何，她都是配不上张邵云的女子。
张邵云就这样稀奇吗？
她如何就配不上了？
是配不上他的家世？还是配不上这个人？
正想着，门被人从外推开。
“醒了吗？怎么也不多睡会儿？”张邵云快步走近。
素素收起茫然的目光，换了一副笑颜，“骨头都快睡散了。”
“那我给娘子揉揉。”说着，他坐上床榻，被褥有些深陷，素素忙不及按住他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的手，“我不要你揉，哪有男子给女子做这事的？”
世间从来都是苛待女子甚多，对男子则要求甚少。
男子在外务农累了，到家只管等吃等睡，家里的女人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将他服侍好，不仅如此，还要照看好家中的老人与孩子，一刻也不能松懈，如果服侍不好，男人就会说女人没用，外人也会评价此女无能，没有本事。
连自己的男人都照看不好，活着有什么用？还不如一头撞在石头上一了百了。
可她们女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服侍男人的吗？
或许是因为幼年的记忆中，父亲总是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让着娘亲，说话又温柔又体贴，从不大声，更别提责骂，离家之后，她来到了程家才发现，原来世间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父亲一样，对自己的女人好。
她思绪飘远，张邵云将她的手贴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没有才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对你，那你岂不是更离不开我了。”
素素望着他深邃的眸，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其实很想说，张妈说得没错，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担心有人离开，只要我离开了，只怕转头就会有更多比我姿色般配于你，家世也般配于你的人出现，到了那时，你也会这样对她们吗？
“怎么了？”他张口咬住素素的食指。
她垂下眼皮，将翻涌的情绪掩盖，“没事。”
头顶的瓦片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素素抬起头，张邵云也不再继续逼问，他都已经回来了，还需要曹洪守着吗？还是他仍旧要走？那又是为什么回来？
一刹那间，她的心中冒出无数疑问。
张邵云摸了摸她的发，举止温柔又亲昵，“你收拾收拾，带我去看看你的宝贝儿吧。”
她一愣，“去三关村吗？”
“嗯。”
提到要去三关村，素素兴高采烈地打扮起来，难得的描了描眉，还换上了一套不算太久的暗红色棉裙，整个人看上去活泼了不少。
“走吧。”
张邵云在院外等她，闻声伸出手来，素素上前将他牵住，拉着马车出了门。
张氏一直在屋中等人走了才出来，本以为自己的一番话可以离间他们二人的感情，没想到，竟是一点作用也没起，张氏长长叹了口气。
男儿志在四方，怎能被一个无知妇人所耽误，不行，还得想个别的法子才是！
张氏刚要转身回屋，对面的主屋门也紧着被推开。
“张妈。”高雨珊站在门内，神情莫测地唤了一声。
张氏连忙走上前问：“表小姐，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听到表哥的声音？是我听错了吗？”
“没有，表小姐，是少爷回来了。”
高雨珊迈出一步，满脸都是欢喜，“表哥回来了？那他人呢？”
张氏脸垮了几分，不满道：“又和程素素出去了。”
张氏极少这么称呼程素素的全名，以至于高雨珊一下便发觉了不对劲，她走到门外，关切问道：“怎么了？表嫂惹你不高兴了吗？”
“哼！表小姐你往后可再也不要这么称呼那程氏女了！”说到这，张氏深深叹了口气，“都怪我一时不察，千挑万选的却还是被她那副老实无辜的模样欺骗，我早该知道她没有这么简单的！”
高雨珊听着张氏的口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
若是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怕又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高雨珊想道，如今家里内外都是靠程素素打理，按理说应当不会惹得张妈这样生气才对，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妖媚的手法迷惑了邵云，竟把性子冷淡的邵云哄得唯命是从，唉，我真是悔不当初！”
在高雨珊从小的教养中，主子就是主子，仆从就是仆从，向来也只有主子讨厌咒骂仆从的事，倒还从未有过仆从厌恶主子的。
瞳孔一缩，高雨珊一脸愠怒，“张妈，你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张氏被这声提高的张妈唤回了神智，连忙弯下腰去，“是老奴说错了……老奴只是担心少爷再这么下去，恐怕会耽误大事，到时候……”
“表哥不是色令智昏之人，你的担心未免也太多余了，你虽然是我表哥的奶妈子，从小陪在他身边照看，关系比一般人固然要亲近些，但我以为，你的手还是不要伸得太长，尤其是在他们夫妻二人的事上。”高雨珊一番话说完，张氏很是震惊。
“表，表小姐，你……你不是之前也不喜欢程素素吗？怎么突然间……”张氏闷着脑袋问。
高雨珊昂起柔白的下巴，丹凤眼眯了眯，“我确实不喜欢她，但那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与她这个人无关，再说了，我喜不喜欢她又不重要，只有表哥喜欢，才是最要紧的，我现下只希望他幸福便可。”
张氏从话中觉出了几分心酸，“表小姐，您，您在外面是不是受苦了？”
若不是受了什么苦难与挫折，绝不可能会碾碎一个人骨子里的骄傲。
高雨珊从前是何等骄傲的小姐性子，张氏比谁都清楚！
可如今，她却频频为程素素说好话不说，还言语间颇有几分艳羡，年纪轻些的人恐怕还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深意，可张氏怎么说也是淌过四五十年浑水的人了，什么不知道！
这些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她就是没谈过，也见得多，听得多了！
表小姐对我家少爷，感情还在！
这让张氏极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