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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锦绣文章在笔端,更在眉间心上

    听松别苑的书房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偶尔爆出一两颗火星,旋即又湮灭在温暖的空气中。

    “先生,您看这个。”

    少女跪坐在软塌上,手里捧着一卷厚厚的《京兆府坊市考》。

    “那城南的安业坊和永安坊,井水苦涩,百姓多生瘿病。虽然工部有拨款修渠,但我查了地形图,那里的地势比护城河还低三寸,污水倒灌才是病根。光修渠没用,得先垫土,或者……”

    “或者用先生说过的虹吸之法,把水排出去?”

    顾长安靠在椅背上,手里拿着一本闲书,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几个坊市的百姓,连觉都不肯睡的傻丫头,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从青麓书院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的小姑娘,到如今能一眼看穿民生弊病、甚至能举一反三的“女公子”。

    她在拼命地汲取着一切养分,像是一株渴望阳光的小树,想要快点长高,高到能替他挡一挡这京城的风雨。

    “想法不错。”

    “但你忘了一点。虹吸需要管材,铜管太贵,竹管易腐。在安业坊那种穷地方,最便宜、最好用的,其实是……”

    “是陶管!”李若曦眼睛一亮,抢答道,“西市就有烧陶的窑口,造价只有铜管的一成!”

    “聪明。”

    顾长安笑了。

    还没等他夸完,少女忽然丢下手中的卷宗,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脸颊在他的胸口蹭了蹭。

    “先生教得好嘛……”

    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撒娇的鼻音,刚才那股子指点江山的干练劲儿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满眼的依恋。

    顾长安身子一僵,无奈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

    “又来?”

    这几天都是这样。

    正经事谈着谈着,这丫头就会突然“发作”,不是要抱抱,就是要亲亲。问的问题也越来越刁钻,从水利农桑问到吏治制衡,有些连顾长安都得想半天。

    而每当他绞尽脑汁给出一个完美答案时,换来的往往不是崇拜的眼神,而是一个猝不及防的香吻,或者是一句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先生……”

    李若曦仰起头,睫毛颤动,眼波流转如春水。

    “这陶管烧制的火候,是不是也跟……也跟咱们两那天晚上的火候一样,得慢慢来呀?”

    顾长安:“……”

    这哪是在问陶管?这分明是在……

    他深吸一口气,按住少女那只不安分地往他衣襟里钻的小手,有些头疼,又有些享受。

    “李若曦,你这是在跟我谈国事,还是在谈风月?”

    “都谈。”

    少女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在他唇角啄了一下。

    “国事是给天下人看的,风月……是给先生一个人看的。”

    顾长安败了。

    彻底败了。

    他叹了口气,反手扣住她的腰,低头封住了那张还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的小嘴。

    书房里的书卷散落一地。

    什么水利,什么民生,都在这一刻的温存里,化作了窗外无声的落雪。

    ……

    三日后,上元节前夕。

    整个长安城,仿佛在一夜之间苏醒了过来。

    朱雀大街上,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御道两旁的古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将这座千年古都装点得如梦似幻。

    今日,是迎春诗会的正日子。

    地点设在曲江池畔的“紫云楼”。

    这可不是寻常的酒楼,那是皇家园林的一部分,平日里非皇亲国戚不得入。也就是每年的这一天,为了彰显“与民同乐、广纳贤才”的圣恩,才会对天下读书人开放。

    在大唐,诗,绝不仅仅是风花雪月。

    它是敲门砖,是登云梯,是通往权力中枢的捷径。

    太宗皇帝曾言:“以诗取士,可得其性情。”

    一首好诗,能让你一夜成名,名动京华;能让你从一介布衣,直接简在帝心,入朝为官。多少寒门子弟,就是靠着那一两句惊才绝艳的诗句,博得贵人青眼,从此平步青云。

    所以,今夜的紫云楼,注定是名利场,也是修罗场。

    听松别苑内。

    顾长安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锦袍,外罩一件银灰色的狐裘大氅,腰间系着苏温送的那块玉佩,整个人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他站在镜前,任由李若曦为他整理衣冠。

    “先生真好看。”少女后退一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眼中满是惊艳。

    “那是。”顾长安也不谦虚,“也不看看是谁挑的衣服。”

    他转过头,看向李若曦。

    少女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流仙裙,这是顾长安特意让锦绣庄赶制的。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暗纹,走动间流光溢彩。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发间那支簪子。

    那支价值三千两的“紫玉”笔,正斜斜地插在她的乌发之中,紫色的笔杆温润如玉,与她今日的衣裙相得益彰,既显得别致风雅,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贵气与……狂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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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顾长安给她的底气。

    “走吧。”

    顾长安牵起她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那只翡翠镯子。

    “去看看这京城的才子佳人们,都给咱们准备了什么大戏。”

    ……

    曲江池畔,灯火如昼。

    紫云楼巍峨耸立,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宛如琼楼玉宇。

    楼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

    能来这里的,无一不是京城的名流显贵。五姓七望的世家公子、翰林院的清贵词臣、甚至是六部的实权大员,都换上了便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听说了吗?今晚陛下可能会微服亲临!”

    “何止陛下,听说长公主殿下也对这次诗会颇为关注,特意让人送来了一方御用的‘龙尾砚’作为彩头!”

    “嘶——那岂不是说,谁要是拔了头筹,就能直接入了天家的眼?”

    议论声中,充满了对权力的渴望与热切。

    在这大唐,文坛与官场,从来都是不分家的。

    顾长安的马车,混在这一堆豪华车驾中,显得毫不起眼。

    两人下了车,递上请柬。

    门口负责迎宾的礼部官员,看到请柬上“顾长安”三个字时,眼神猛地一亮,态度瞬间变得殷勤无比,甚至还多看了几眼他身边的李若曦。

    “原来是顾解元!快请!快请!太子詹事大人特意吩咐了,给您留了最好的位置!”

    顾长安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热情而有丝毫受宠若惊,神色淡然地牵着李若曦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一股更加浓郁的墨香与酒香扑面而来。

    紫云楼内,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巨大的回廊环绕着中间的天井,天井中引了曲江活水,修成了“流觞曲水”的雅致景观。

    此刻,楼内已是人声鼎沸。

    王朗、崔浩、卢照邻……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他们正围坐在曲水旁,或是冥思苦想,或是挥毫泼墨,或是举杯邀饮。

    当顾长安牵着李若曦出现的那一刻。

    原本喧闹的大厅,忽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惊艳,有嫉妒,有不屑,也有……等着看好戏的戏谑。

    “哟,这不是顾兄吗?”

    一个略带轻挑的声音响起。

    只见王朗摇着折扇,从人群中众星捧月般地走了出来。他今日穿得格外隆重,一身紫袍,头戴金冠,显然是奔着那“状元”去的。

    他的目光在李若曦头上的那支紫毫笔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顾兄来得正好。”

    王朗指了指场中那已经摆好的笔墨纸砚,笑得一脸温和,却藏着刀锋。

    “大家都在议论,说顾兄那日在醉仙楼花三千两买笔当簪子,是何等的豪气。”

    “只是不知道……”

    他看着顾长安,声音提高了几分,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今晚这诗会上,顾兄是打算用这簪子来写诗呢?还是……打算继续用它来给令正画眉啊?”

    一阵哄笑声在人群中响起。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是在嘲笑顾长安只会宠女人,不懂斯文。

    李若曦的手紧了紧,刚想说话。

    顾长安却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看着王朗,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

    “王兄说笑了。”

    顾长安慢悠悠地说道,语气里没有半点火气,反而透着一股子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真诚。

    “画眉那是闺房之乐,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呢?”

    他指了指那流水上的酒觞,又指了指高悬的明月。

    “至于这诗嘛……”

    顾长安耸了耸肩。

    “我家若曦说了,今晚的月色太好,这楼里的酒太香。”

    “与其费劲巴拉地写诗去争那个什么彩头。”

    “倒不如……”

    他看了一眼旁边桌案上摆着的一盘水晶肘子,咽了口唾沫。

    “倒不如先尝尝这皇家的肘子,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毕竟……”

    顾长安对着一脸错愕的王朗,眨了眨眼。

    “吃饱了,才好有力气……看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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