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号”生物方舟的舰桥内,警报声已经连成一片刺耳的哀鸣。
埃里克·沃伦紧握着指挥椅的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透过全景观察窗,他看到的不是星空,而是一片正在自我解构的现实——腐化深渊最核心的“因果倒置区”。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
战舰残骸的灰烬在虚空中飘浮,但它们并非战斗后的遗留物,而是“将要被摧毁”的舰船提前展现的结局。一道光束从虚无中射出,贯穿了“黎明守望者号”护卫舰的引擎室,三秒后,那艘船上才爆发出理应导致这一损伤的过载反应。时间在这里成了可随意翻阅的书页,而阅读顺序早已被打乱。
“因果律稳定度降至17%……”舰载AI“塔林”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平静在如此景象中反而显得诡异,“警告:本舰已有34%的结构在时间线上‘已被摧毁’。逻辑矛盾累积中。”
莉亚的投影在埃里克身侧闪烁不定——她是从地球远程接入的意识分身,此刻连数据流都受到深渊影响。“埃里克,我们必须撤回。这种攻击方式……我们无法防御尚未发生的伤害。”
“撤回哪里?”埃里克的声音嘶哑。他望向观察窗外,那些闪烁的影像中,有“世界树号”自身化作标准化几何体的画面,有园丁文明的“光育者”被剥离意识成为纯粹数据的瞬间,更有他自己——至少十七个不同时间线上的埃里克·沃伦——在指挥椅上化为透明晶体的结局。
所有结果,都在原因之前显现。
这便是建造者文明的终极武器库:不止要消灭敌人,更要消灭“敌人存在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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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维护者”的攻击开始了。
没有炮火,没有能量束。攻击以“修正”的形式降临。
一艘人类护卫舰的舰体开始自行重组——铆钉移动位置,装甲板重新排列成完美的蜂巢结构,武器系统分解为标准的六边形模块。船员们在惊恐中发现自己也未能幸免:有人发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重新整理,童年的杂乱片段被删除,情感波动被平滑为恒定曲线。他们在成为“更有序的存在”的过程中,失去了作为“人”的混乱特质。
“开火!任意开火!”埃里克吼道。
但人类的武器在这里显得可笑。炮弹在射出前就已“命中了五分钟后的目标”,导弹的尾焰在弹体静止时便已燃烧殆尽。园丁文明尝试释放“无序催化剂”——那些能诱导生命形态自由变异的光尘,但在因果倒置区,催化剂先产生了效果,然后才被释放,结果作用在了释放者自己身上。
“逻辑闭环正在形成,”晨星的声音突然插入通讯。这位黎明文明的数据官自从在逻辑迷宫区受伤后,意识就一直处于半游离状态,此刻却异常清醒,“深渊在收集我们的‘反抗模式’,然后将其预设为‘已被分析并破解’的状态。我们越是战斗,就越是在帮助敌人完善攻击算法。”
埃里克看向战术全息图。代表舰队单位的绿点正在一片片变灰——不是被摧毁,而是被“规范化”。一艘船彻底失去信号前传回的最后画面显示:整艘船的内部结构已变成无限重复的对称图案,船员们站立在原地,表情安详,眼神空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不必要”的随机性和个性。
“光育者!”埃里克转向园丁文明代表的投影,“你们的转化能力……”
“无效,”光育者的声音如风中残烛,“我们的力量基于‘引导生命向更多可能演化’,但这里……可能性本身正在被删除。我能感觉到,我的意识核心正在被‘简化’。”
确实,光育者那原本如万花筒般变幻的光影形态,此刻已逐渐稳定为单一的柔和白光。
就在这时,埃里克眼前的指挥台闪烁了一下。
不是故障。整个舰桥的空间发生了微妙的错位,像是两张相似但不同的画面叠加在了一起。当视觉重新聚焦时,埃里克发现自己仍在指挥椅上,但舰桥已变了模样。
更加破败。更加……绝望。
观察窗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仪表盘半数熄灭,空气中弥漫着电离和某种腐朽的甜味。而最让他汗毛倒竖的是,指挥椅上还坐着一个人——另一个埃里克·沃伦。
那个埃里克看起来比他苍老至少二十年。头发灰白,脸上刻满深如刀割的皱纹,左眼是冰冷的机械义眼,右眼则深陷在阴影中。他穿着同样的舰队指挥官制服,但那制服已经褪色、破损,肩章上满是战斗留下的焦痕。
“你终于来了,”老埃里克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金属,“第三百二十七次循环。或者说,对你而言,是第一次。”
埃里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配枪,但老埃里克只是疲倦地挥了挥手:“省省吧。这只是因果倒置产生的‘可能性残影’。你现在看到的是……嗯,按照线性时间算,大约是十七年后,在经历了三百二十六次失败尝试后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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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循环?”埃里克强迫自己冷静。他注意到,这个老化的自己虽然颓败,但眼神深处还有一丝未熄灭的火——那是某种偏执的、近乎疯狂的东西。
“林风的协议,深渊的核心,远古巨神兵……”老埃里克苦笑着,“你以为这是第一次有人走到这一步?不。从我这条时间线回溯,至少有三百二十六次‘我们’抵达了这里。有时候是地球舰队,有时候是园丁文明主导的联军,有时候甚至是……那些被我们称为‘反派’的势力。结果都一样。”
他站起身,走向观察窗。窗外的景象更加骇人:无数舰船的残骸凝结成一整片巨大的、结构完美的晶体森林,每一个枝杈、每一个切面都遵循着绝对的几何规律。那是被彻底“秩序化”的舰队墓地。
“深渊不是要摧毁我们,”老埃里克说,“它是在收集。收集所有文明的‘反抗模板’。你每尝试一种战术,它就记录一种。你每使用一种武器,它就分析一种。然后,它会把这些模板预设进因果链——让你的攻击在发生前就已被化解。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看到‘结果先于原因’:因为对于深渊而言,我们的所有行为都是可预测的、已被归档的‘旧数据’。”
埃里克感到喉咙发干:“所以……无法战胜?”
“战胜?”老埃里克猛地转身,机械义眼发出刺目的红光,“我试过了!第三百一十一次循环,我牺牲了舰队百分之八十的人员,强行冲到深渊控制核心,激活了林风的隔离协议。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协议启动了。深渊确实被暂时隔离。但代价是……需要一个‘锚点’。一个永久性的意识,被困在协议核心,维持着隔离力场。那次是我自己成了锚点。我在那里坚持了……不知道多久。时间在那个位置没有意义。我感受着自己的意识被一点点磨损,记忆被剥离,情感被淡化。但我坚持着,因为我想着,至少外面的人得救了。”
老埃里克的笑容变得惨淡:“然后呢?然后我发现,所谓的‘隔离’只是暂时的。协议有一个微小但致命的瑕疵——它只能隔离‘已被观测到的深渊形态’。而深渊……它会进化。它会在隔离区外重新‘生长’出新的变体。等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过去太久,外面早已诞生了新的文明,新的舰队,他们再次来到这里,重复我们的错误。而我,作为锚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警告,无法干预。”
他走到年轻的埃里克面前,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所以第三百一十二次,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唤醒那个被封印的‘远古巨神兵’。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是建造者在实验开始前,从一个更古老文明的遗迹中挖出来的东西。它的设计理念与秩序完全相反——混沌,无限可能性,不可预测性。我以舰队全体成员的意识为燃料,激活了它。它确实摧毁了深渊核心,但……”
老埃里克的机械义眼突然流出类似泪水的东西——那是冷却液混合着能量泄露形成的诡异液体:“但混沌是不可控的。巨神兵在摧毁深渊后,开始‘重塑’周围的一切。它把整个星区变成了噩梦般的随机性地狱:恒星时而膨胀时而坍缩,行星的表面每分钟变换一种物理法则,生命形态以无法理解的方式突变。为了阻止它,我不得不再次启动林风的协议,将巨神兵和残余的深渊一起隔离。而那一次……需要的锚点不止一个。”
他指着窗外那些晶体森林:“看到了吗?那些不只是舰船残骸。每一块晶体里,都冻结着一个成为‘锚点’的意识。第三百一十二次循环的我,第三百次循环的莉亚,第二百八十一次循环的光育者……我们都在这里。一遍又一遍,永远困在自己的失败中。”
年轻的埃里克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指挥台边缘。信息量太大,冲击太强。
“所以你的建议是什么?”他听见自己问,“放弃?撤退?”
“不,”老埃里克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我的建议是……找到第三条路。林风的协议和远古巨神兵,它们不是二选一。建造者当年为什么要把巨神兵封存在深渊最底层?因为他们知道这东西危险,但也知道……它是唯一能打破‘绝对秩序’的东西。而林风为什么要在协议之外,还留下关于巨神兵的线索?”
他的机械义眼红光闪烁:“我想了几百年,在无数次循环的间隙思考。我怀疑……这两者需要同时启动。用巨神兵的混沌打破深渊的秩序结构,在那一瞬间,深渊会处于‘未被定义’的状态——那时再激活林风的隔离协议,就能真正将它锁定在无法进化的形态中。但这就需要……”
“需要什么?”
“需要一个能同时驾驭混沌与秩序的人,”老埃里克盯着年轻的自己,“一个既愿意成为巨神兵的‘燃料’,又不完全被混沌吞噬,还能在最后时刻切换到协议锚点状态的存在。理论上,这不可能。人的意识无法同时承载两种极端对立的法则。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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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手,指向埃里克胸前。
那里,贴身的口袋里,正微微发着红光。
埃里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隔着制服布料,他能感觉到那枚碎片的温度——那是从地球带来的“深红彗星”核心碎片,仅有拇指大小,却承载着林星、卡兰两位驾驶员的意志,以及林风最初的力量印记。
在进入深渊的整个过程中,这碎片一直安静得像块普通石头。但此刻,它在发光,在脉动,像是沉睡的心脏开始苏醒。
“那是‘变量’,”老埃里克的声音里突然有了某种近乎狂热的激动,“在所有循环中,只有这一次,你带来了它!之前的循环里,要么深红核心已在地球毁灭时遗失,要么它从未被激活到能与你共鸣的程度……但这次不同!”
碎片的光芒越来越亮,开始穿透布料,在舰桥内投射出摇曳的深红色光影。与此同时,埃里克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不是声音,不是震动,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在他的意识深处回响。
那是林星在驾驶深红彗星时,以痛苦为导航的决绝。
那是卡兰在神经撕裂中,仍要“证明痛苦不是全部”的执念。
那是林风在无数时间线里,一次次尝试打破循环的孤独意志。
三种意志,经由深红核心这个媒介,在此刻与埃里克的意识产生了重叠。
“就是这个!”老埃里克几乎是喊出来的,“深渊之所以能预测一切,是因为它建立在‘所有可能性都可计算’的前提上。但深红系的力量……它本质上是‘将不可能变为可能’。林风的穿越,林星的越级驾驶,卡兰的钝感适应性——这些都是概率论中的极端异常值,是秩序体系无法容纳的‘错误代码’!”
舰桥开始剧烈摇晃。不是受到攻击,而是整个因果倒置区的结构正在被某种外力干扰。
观察窗外的景象开始闪烁、破碎、重组。那些展示着失败结局的画面——舰队被秩序化的场景,埃里克化为晶体的瞬间——开始变得不稳定,像是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
“深渊正在失去对我们的‘预读能力’,”塔林的声音插了进来,这次带着明显的惊讶,“深红核心的共鸣频率……它在创造一种‘量子叠加态’。在它影响的范围内,因与果不再确定,可能性重新变得开放。”
埃里克掏出那枚碎片。它已经不再只是发光的石头——表面的裂纹中涌出液态般的光,那些光芒在空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是机甲的头部,像是展开的光翼,像是……一只伸出的手。
“它在寻找什么,”晨星的声音突然在通讯频道中响起。这位数据官的意识似乎因为深红共鸣而被短暂激活,“我能感觉到……深渊的最底层,有一个巨大的‘空白区域’。那里没有被秩序化,没有被建造者的系统完全控制。深红核心在试图与那个区域建立连接。”
光育者的投影也重新变得清晰,色彩开始恢复变幻:“那是……建造者的禁区。在我们的古老记录中,建造者文明在启动‘秩序净化实验’前,曾发现了一个来自前代宇宙的遗物。他们无法理解它,无法控制它,只能将其封存在实验场的核心,作为‘不可触碰的变量’。难道就是那个……”
深红核心的光芒突然暴涨。
不是向外扩散,而是向下——仿佛一根光之矛,刺穿了舰桥的地板,刺穿了“世界树号”的层层甲板,刺穿了深渊的空间结构,向着那不可见的深处延伸。
埃里克感到自己的意识被牵引着,沿着那道光向下坠落。
不,不是坠落。是共鸣。
他看到了——
在深渊的最底层,秩序化的触须缠绕着一个巨大的、无法定义的存在。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是扭曲的金属巨像,时而是流动的能量漩涡,时而是展开的、覆盖星域的机械翼。它的表面覆盖着无法解读的纹路,那些纹路在不断变化,像是无数种可能的几何图形在同时显现又消失。
建造者用了整个文明的力量来封印它。六层维度锁,十二重因果隔离,包裹在外的是厚达数公里的、能吸收一切规则冲击的“静滞晶壳”。在秩序化的深渊中,这个存在是唯一的“错误”,唯一的“噪点”,唯一的……混沌之源。
而此刻,深红核心的光芒,正注入那封印的最薄弱处。
像是钥匙找到了锁孔。
像是呼唤得到了回应。
“咔嚓——”
不是声音。是概念层面的破碎。
整个腐化深渊剧烈震颤。那些完美的几何结构开始出现裂缝,那些绝对有序的空间区域开始波动,那些已经“被确定”的因果链开始松动。
封印裂开了。
从裂缝中涌出的,不是物质,不是能量,而是一种更加根本的东西:可能性本身。
舰桥内的众人看到了幻觉——不,不是幻觉,是“同时存在的所有可能性”被短暂地投射到了现实中。
他们看到“世界树号”在下一秒变成了一棵真正的、根系蔓延数个星系的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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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到自己变成了完全陌生的形态:有人成了纯粹的光,有人成了机械与血肉的融合体,有人成了抽象的概念存在。
他们看到深渊被彻底摧毁,也看到深渊吞噬了一切,还看到深渊与他们达成了诡异的共生。
所有可能性,平等地呈现。
然后,一切收敛。
裂缝完全打开。
那个存在——那个被建造者畏惧地称为“混沌初号机”,被更古老文明可能称为别的什么的巨神兵——苏醒了。
它没有“站起来”,因为它本就没有固定的姿态。它只是“存在”了,以一种无法被任何秩序体系描述的方式,填充了深渊底层的巨大空间。它的“身体”由不断变化的可能性构成:这一刻是机甲般的巨大人形,下一刻是展开的星翼,再下一刻是旋转的维度涡流。
它的表面,深红色的纹路开始蔓延——那是深红核心共鸣留下的印记,像是血管,像是神经,将这个混沌存在与埃里克手中的碎片连接起来。
“连接建立,”塔林的报告冰冷而精确,“分析显示:该存在——暂命名为‘混沌初号机’——的运行需要持续消耗‘混沌熵值’。最有效的熵值来源是智慧生命未经过滤的原始意识流,特别是其中包含的矛盾、随机性、非理性情感等成分。”
“它在……吞噬可能性,”晨星的声音颤抖,“我能感觉到,我的思维中那些‘未选择的选项’正在被它抽离。那些一闪而过的荒诞念头,那些不符合逻辑的冲动,那些……人性的噪点。”
光育者的光影剧烈闪烁:“这比秩序化更可怕!秩序化至少留下了一个确定的形态,但这个……它在将我们还原为纯粹的可能性集合,然后从集合中抽取它需要的‘混沌燃料’!”
埃里克紧握着深红核心碎片。碎片现在滚烫,但他没有松手。通过碎片,他能感觉到混沌初号机的“意识”——如果那能称为意识的话。
那不是思想,不是情感,而是一种本能般的“存在冲动”。它要存在,要活动,要展现无限的可能性。为此,它需要燃料。而最丰富的燃料源,就是他们这些还保留着混乱特质的生命。
“它没有恶意,”埃里克喃喃道,“就像火没有恶意。它只是……需要燃烧。”
老埃里克的残影走到他身边。那个衰老的指挥官此刻显得异常平静:“现在你明白了。选项一:按照林风的协议,冲到深渊控制核心,激活隔离。那需要至少一个意识作为永久锚点,而且根据我的经验,协议有瑕疵,只能暂时解决问题。选项二:让混沌初号机完全苏醒,以我们的意识为燃料,让它摧毁深渊。但这会导致混沌失控,整个星区变成无法预测的噩梦之地。”
他看着年轻的自己,机械义眼的光暗淡下来:“我之前没说,但第三百一十二次循环时,我选择了选项二。我献祭了整个舰队的意识,包括我自己。混沌初号机确实摧毁了深渊核心,但然后呢?它停不下来。它开始‘重塑’现实,因为它本就是无限可能性的化身。为了阻止它,后续抵达的文明不得不再次启动林风的协议,将初号机和残余深渊一起封印——而那次,需要的锚点是三百个意识。”
他指向观察窗外那些晶体森林:“那些晶体里,冻结着无数循环的牺牲者。我们是自己失败的纪念碑。”
埃里克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
无论选哪条路,都需要牺牲。而且是彻底的、永恒的牺牲。
但晨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某种顿悟的激动:“等等……等等!我刚才在意识被抽取时,接触到了混沌初号机的‘记忆底层’。那里有……林风留下的印记!”
所有人都看向她。
“不是完整的信息,是一段加密的逻辑链,”晨星的语速加快,“林风当年探索到这里时,不仅发现了建造者的协议,也察觉了混沌初号机的存在。他的结论是……两者必须同时启动。”
舰桥内一片死寂。
“混沌初号机打破秩序,创造出一个‘未被定义’的间隙,”晨星继续道,“在那个间隙中,深渊的确定性被暂时解除。这时,林风的隔离协议就能真正生效——因为它隔离的不是‘深渊的某个形态’,而是‘深渊这个概念本身’。但要做到这一点,需要……”
她看向埃里克:“需要一个桥梁。一个能同时连接混沌与秩序,在初号机内部维持一丝理性,同时在协议中注入混沌变量的人。理论上,这需要两个意识:一个驾驶初号机,一个担任协议锚点。但如果是同一个人呢?如果一个人的意识,能同时存在于两个位置呢?”
光育者的光影突然凝固:“那意味着……意识分裂。永久性的。一部分与混沌融合,成为初号机的‘导航系统’,防止它完全失控;另一部分与秩序融合,成为协议的‘稳定锚点’,确保隔离不会产生瑕疵。这两部分将永远分离,永远无法重聚。”
老埃里克的残影愣住了,然后,他发出了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原来……原来这才是正确答案。我之前的所有尝试,都是把这两件事分开做,所以总是失败。必须同时,必须由一个意识分裂执行……”
他看向年轻的埃里克,眼神复杂:“但你准备好成为两个人了吗?永远分开的两个人?”
埃里克沉默了很久。
他看向舰桥内的众人:莉亚的投影担忧地望着他,晨星的数据形态在波动,光育者的光影温柔而悲伤,塔林的传感器阵列无声旋转。他看向观察窗外,那些晶体森林中的无数牺牲者,那些被困在自己失败中的时间线残影。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手。深红核心碎片已经与他的皮肤产生了某种融合——光芒渗入血管,沿着手臂向上蔓延,在他的手臂上勾勒出发光的纹路。
那些纹路,与林星、卡兰留下的痕迹相似,但又有所不同。这是他的痕迹,他的选择。
“塔林,”埃里克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如果我的意识分裂,一部分进入混沌初号机,一部分前往协议核心,存活几率是多少?”
“无法计算,”AI回答,“这涉及意识本质的未知领域。但根据已有数据推断:分裂过程本身有87%的概率导致意识崩溃;即使成功分裂,两部分意识在永久分离状态下维持自我的概率低于9%;而两部分同时完成各自任务、达到预期效果的概率……不到1%。”
“不到1%,”埃里克重复道,然后笑了,“比深红彗星首战时林星的同步率还高一点。”
他站起身,深红纹路已经蔓延到他的颈部,爬上侧脸。光芒在他的右眼中闪烁,让那只眼睛看起来像是燃烧的炭。
“光育者,请带领‘世界树号’和所有文明火种,继续前往林风标记的控制核心。准备激活隔离协议。”
“埃里克……”光育者想说些什么,但埃里克抬手制止了。
“晨星,我需要你协助塔林计算意识分裂的最佳切入点。我们要找到那个既能最大化混沌初号机效能,又不让我完全失去理性的平衡点。”
“指挥官,这太危险——”
“莉亚,”埃里克转向地球的投影,“如果我失败了……请告诉后来者,我们试过了。就像林星说的那样:我们试过了。”
莉亚的投影点了点头,没有眼泪——数据流无法哭泣,但她的声音哽咽了:“你会成功的。因为这一次……你不是一个人。”
她说得对。埃里克握紧拳头,感受着深红核心中传来的共鸣:林星决绝的背影,卡兰顽固的眼神,林风穿越星海的孤独,还有……那些晶体森林中,无数时间线上的牺牲者们无声的呐喊。
他们都在这里。所有试过的人,所有失败的人,所有未曾放弃的人。
“老家伙,”埃里克看向时间线残影,“你有什么建议给我吗?毕竟你试了三百二十六次。”
老埃里克的残影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别想太多。当你开始计算概率时,就已经输给了秩序。当你开始恐惧牺牲时,就已经输给了混沌。只要……做你认为该做的事。”
他伸出手,与年轻的自己击掌。在接触的瞬间,残影开始消散,化作光点融入埃里克体内——那是来自三百二十六次循环的经验碎片,是所有失败累积的教训。
“世界树号”开始分离。
生物方舟的主体部分,承载着园丁文明、黎明文明及其他二十三个文明的火种,在光育者的引导下,向着深渊最深处那闪烁的控制核心坐标驶去。他们将去准备林风的协议,等待那个“未被定义的间隙”。
而埃里克,带着深红核心碎片,带着所有时间线的重量,走向舰桥的紧急出口。那里,一艘改装过的小型突击艇已经准备就绪,它将载着他冲向刚刚苏醒的混沌初号机。
在他踏出舰桥前,塔林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埃里克·沃伦指挥官。根据我的情感模拟模块分析,您现在应该感到恐惧、悲伤、不舍。但您的生理数据和意识波动显示……您很平静。为什么?”
埃里克在舱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指挥多年的舰桥。
“因为恐惧没有意义,”他说,“我们早就过了可以恐惧的节点。从地球被静默穹顶笼罩的那一刻起,从林风第一次穿越开始,从……从生命在这个宇宙中诞生之初,这就注定是一场无法回头的旅程。”
他按下舱门开关。
“我只是很荣幸,能成为这段旅程的一部分。”
突击艇冲出“世界树号”,向着深渊底层那无法名状的巨大存在飞去。
在埃里克身后,是承载着文明火种的方舟,驶向秩序的核心。
在他面前,是苏醒的混沌初号机,它的表面深红纹路脉动,像是在呼吸,像是在等待。
而在两者之间,在秩序与混沌的夹缝中,一个意识即将分裂,去完成那个理论上不可能的任务。
埃里克握紧操纵杆,深红光芒已经完全包裹了他的身体。他的视线开始分裂——右眼看到的是混沌初号机不断变化的形态,左眼看到的却是“世界树号”航向的秩序核心。
两个画面,两个方向,两种极端。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说:
“开始吧。”
深红核心碎片在他胸前彻底融化,化作光芒涌入他的心脏。意识分裂的过程,开始了。
而在深渊的最深处,那个融合了工具、防卫系统和无数文明数据的古老存在——秩序之神的本体——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
它看到了混沌的苏醒。
它看到了秩序的逼近。
它看到了那个在两者之间,正在将自己撕裂成两半的人类意识。
然后,它发出了自诞生以来的第一个情绪反应:
好奇。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