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的余音像是被谁一把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大殿深处那道由结界裂开的缝隙，正缓缓收拢，仿佛刚才的接纳只是个短暂的幻觉。
冉诗语的手还贴在那层半透明的屏障上，指尖传来微微的震颤，像有只蝴蝶在掌心扑腾翅膀。她没动，也不敢动——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仿佛只要她多呼吸一口，这扇门就会彻底关上，把她和姐姐隔在两个世界。
南宫笑天蹲在地上，用一根烧焦的草茎戳了戳地面渗出的血迹：“你说……这玩意儿能当墨汁使不？我写个请假条，就说今天不宜出门，宜祭祖。”
“你再胡说八道，”苍幺妹一脚踹在他鞋尖上，“我就把你塞进塔底当燃料。”
北冥却没理会他们，目光死死锁住冉诗语背影。他看得出来，她的肩膀在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正在往她骨头里钻。那不是灵力波动，更像是命运的齿轮开始咬合时发出的咯吱声。
“诗语。”他低声喊，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一场梦，“别硬撑。”
她回头，笑了笑，眼角还挂着泪，可那笑容亮得吓人：“我没撑，我在充电。”
话音刚落，结界猛地一震！
整座断塔嗡鸣如琴弦崩断，塔心红光骤然暴涨，像一颗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那些缠绕塔身的亡魂面孔瞬间扭曲，化作三道黑雾冲天而起，在空中凝成三具人形——高不过七尺，通体灰白，眼窝空洞，手中却握着早已失传的凌云阁制式长剑。
“守魂傀。”北冥剑已出鞘，寒光映着他紧绷的下颌，“不是幻象，是实体。”
第一具傀儡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风声，它直接出现在冉诗语面前，剑锋直取咽喉。那一剑，竟是凌云阁第三十六代长老独创的“回雪九转”，连招顺序都分毫不差。
冉诗语本能后仰，发带被削断，青丝散落如瀑。她还没站稳，第二具傀儡已从斜地破土而出，剑走偏锋，直刺丹田——那是南宫笑天去年偷偷练废了的残招“地涌金莲”，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细节了。
“我靠！”南宫跳脚，“它怎么连我自创的烂招都会？”
“因为它吃过你们的前辈。”苍幺妹冷笑，机关匣“咔哒”弹开，一枚雷蛊疾射而出，“这些家伙，是拿咱们师门的命喂出来的！”
轰！
雷火炸开，第三具傀儡被掀飞数丈，落地时却毫发无损，反而发出一声沙哑低笑，竟用的是凌云阁早年战败弟子临终前的遗言：“……我不甘心啊……”
北冥瞳孔骤缩。
他动了。
剑光如银河倾泻，一式“断岳斩”横劈而出，正中第一具傀儡胸口。可就在剑刃入体的刹那，他手臂猛然一麻，经脉中似有黑气逆流而上，直冲心口。
“呃——！”
他闷哼一声，膝盖微弯，硬生生扛住那股反噬之力。
“北冥！”南宫惊叫。
没人看见的是，他腰间的玉佩边缘，正泛着一丝与塔心同频的暗红光晕。
冉诗语却注意到了。
她咬牙，猛地翻开《幻灵仙典》，书页自动翻至“隐匿天机”篇。她将秘籍按在心口，灵识沉入其中，四周的气息顿时模糊起来，仿佛她整个人被裹进了一层看不见的茧。
守魂傀的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现在！
“南宫！奏曲！”
南宫笑天立刻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把破笛子——据说是他在某次赌局里赢来的“上古神器”，实际是他拿枯竹自己刻的。他深吸一口气，吹响《清心普善咒》。
音波如水纹荡开，冉诗语只觉得脑子里那根快要绷断的弦，终于松了一扣。她趁机调动体内火灵力，经秘籍转化，化作一股清凉灵韵注入四肢百骸。
“再来！”她低喝，身形一闪，主动迎向第二具傀儡。
这一次，她不再闪避。
她任由那柄长剑刺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左手结印，右手将秘籍往前一送。书页无风自动，浮现出一段古老符文，正是“化火为溟”的咒诀。
火灵力轰然炸开，又被瞬间压缩、冷却，化作一道冰蓝色的水幕，将傀儡笼罩其中。
“你给我——静一静！”
水幕爆裂，傀儡半边身子冻结碎裂，可它仍不死，残臂挥出，一掌拍在她肩头。
剧痛袭来，但她笑了。
“你打我，等于打她。”她咳出一口血沫，眼神却亮得惊人，“你们所有人……都是她的替身。”
话音未落，第三具傀儡已欺近北冥身后，剑锋直取后心。
“北冥小心——！”
来不及了。
北冥转身已晚，只能横剑格挡。双剑相撞，火星四溅，可那股力量远超寻常，他脚下石砖寸寸龟裂，喉头一甜，鲜血顺着唇角滑下。
更可怕的是，他体内的封印松动了。
一道漆黑如墨的纹路从他脊背蔓延而出，迅速爬满整条右臂，像是某种古老的咒印正在苏醒。他的剑，也开始共鸣——不是与敌人，而是与那座断塔。
“不可能……”他喃喃，“这力量……怎么会……”
冉诗语猛地抬头。
她看到了。
那不是巧合。
北冥的剑骨，与断塔之间，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联系——就像两块本该拼合的残片，终于在这一刻听见了彼此的呼唤。
“别硬抗！”她冲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腕，“你的伤比我重！”
“我没事。”他抹去嘴角血迹，声音沙哑，“我只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师父当年要把我带回山门。”
南宫笑天忽然停下吹笛，盯着地面：“你们看！”
只见三人脚下，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复杂的阵图，由血迹自然勾勒而成，中心正是那座断塔。而阵图的三个支点，分别对应着他们三人站立的位置。
“这是……合击阵？”苍幺妹皱眉。
“不。”冉诗语摇头，手指颤抖，“是反伤阵。我们每攻击一次，伤害就会沿着血脉，返还给最亲近的人。”
她看向北冥。
他懂了。
所以刚才那一击，不是傀儡太强，而是他的身体在替她承受。
“哈。”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丧，“难怪我从小到大，生病都是你先好。原来我一直是个‘人形护盾’？”
“别贫了！”苍幺妹怒吼，“再打下去，你俩谁都活不了！”
冉诗语闭眼，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将《幻灵仙典》高举过头，口中默念真言。书页剧烈翻动，灵光暴涨，周围的灵气如潮水般涌来，在她周身形成一道旋转的灵力漩涡。
“你要干嘛？！”南宫惊呼。
“一个人输出。”她说，“一个人承担。”
“你疯了？这样你会经脉尽断！”
“但我能活。”她睁开眼，眸中燃着火，“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想起五年前那个偷偷给她糖丸的师兄，想起墙上的名字，想起姐姐最后的笑容。
她不是为了复仇而来。
她是来接亲人回家的。
“准备好了吗？”她问。
南宫愣住，随即咧嘴一笑，把笛子往嘴里一叼：“废话！我可是专业辅助！”
苍幺妹翻了个白眼，甩出最后一枚替命娃娃：“搞快点！老娘钱包都要空了！”
北冥沉默片刻，忽然将剑插入地面，双手结印，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阵图：“算我一个。”
灵力交汇的瞬间，结界剧烈震颤。
三人合力一击轰向结界节点，光芒炸裂如星陨。
可就在结界即将破碎的刹那——
一股诡异的反噬之力顺着灵力回流，直奔北冥心口！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剑脱手落地，插在离他三寸远的地砖缝里。
冉诗语冲过去扶他，却发现他嘴角溢血，右臂的黑纹已经蔓延至脖颈。
“对不起……”他喘息着，努力想笑，“这次……没挡住。”
她摇头，眼泪砸在他脸上：“你挡住了。你一直都在。”
结界崩解了。
一道通往塔心的幽暗通道显露出来，红光忽明忽暗，像在呼吸。
就在这时，塔心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温柔，熟悉，带着一丝绝望。
“别进来……来不及了。”
是冉雪的声音。
但下一瞬，通道入口猛地收缩，仿佛要彻底封闭。
南宫笑天猛地扑上前，用肩膀顶住正在合拢的石壁，嘶吼：“还等什么？！她还在里面！”
冉诗语抱起北冥，将他轻轻放在安全区域。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从怀里取出那张写着“血亲契·代偿”的焦黑纸片，看了眼，然后——
撕了。
碎片随风飘散。
她走向通道，脚步坚定。
苍幺妹在后面喊：“你真要去？！”
她没回头。
“当然。”她说，“这次换我当姐姐。”
她踏入通道。
身后，石壁轰然闭合。
最后一缕光消失前，北冥睁着眼，望着那堵墙，用尽力气说出一句话：
“记得……带她回来。”
通道内，寂静无声。
只有墙壁上那些不断浮现又消逝的名字，像在低语。
冉诗语一步步向前走，忽然停下。
她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闪电红痕，正与塔心红光同步跳动。
两颗心，隔着生死，在对话。
她抬起手，轻轻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姐姐。”她轻声说，“我来了。”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