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道台,观星阁。
林风站在巨大的星轨罗盘前,指尖划过罗盘边缘冰冷的金属刻痕。远处,葬风谷方向升起的暗红煞光越来越清晰,像一道缓慢开裂的天地伤口。
“巡天。”
苏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压抑的急促。林风转身,看到她手中握着一枚刚刚熄灭传讯光纹的玉简,脸色微白。
“雷鸣矿脉……出事了。”苏妙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沉得坠人,“墨辰传讯,遭遇‘腐灭瘴潮’爆发,断龙石封堵了主矿洞。撤出九十七人,二十六人……没能出来。”
林风的手指在罗盘边缘顿住。
冰冷的金属触感沿着指尖蔓延,仿佛要渗进骨髓。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墨辰拄着断裂长剑站在矿洞口的画面,闪过那些年轻修士在营地篝火旁擦拭甲胄时带着疲倦却明亮的眼神。
二十六条命。
“腐灭瘴潮的爆发规律,以往有记录吗?”林风睁开眼,声音平静得可怕。
“有。”苏妙快速调出一份卷轴,“根据之前三次勘探记录,腐灭瘴潮通常在月晦之日子时前后爆发,波动周期约三十七日。但这次……距离上次记录爆发才过去十九日,而且时辰也不对。”
提前了。异常。
林风沉默片刻:“矿石呢?”
“第三批矿石已安全运出,加上前两批,总量……勉强达到薪火防线第一阶核心阵列的最低需求。”苏妙顿了顿,“墨辰问,是否继续开采。断龙石最多还能撑两个时辰,瘴潮就会腐蚀穿石。如果要救困在里面的弟兄……或者抢出更多矿石,必须现在决策。”
两个时辰。
救,意味着要派更多人手冒险进入正在被瘴潮侵蚀的矿洞,而且未必能救出人——被瘴潮直接吞噬的,几乎没有生还可能。不救,那些修士的尸骨将永远留在黑暗里,被衰败法则彻底消解,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林风走到阁楼窗边,夜风裹挟着远方葬风谷的腥气吹进来。他能感觉到,识海中那枚交流密匙微微发烫——那是虚海监控网络仍在高频扫描的迹象。任何决策,都会被记录、分析。
“传令墨辰。”林风转身,声音斩钉截铁,“第一,立刻撤离所有人员至腐灭场外围三里的安全营地,不得再进矿洞半步。”
苏妙记录。
“第二,在安全营地设立招魂幡,由文渊先生亲自主持,为二十六位罹难同修引魂。若魂魄尚未完全消散,尽全力接引归来,送入轮回。”
“第三,”林风顿了顿,“以我的名义,起草抚恤令。二十六位同修,录入真界英灵碑,其家族后人永久免赋,直系亲属由道院供养至成年。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幸存者,记大功一次,疗伤丹药、灵石补贴按三倍标准发放。”
苏妙抬头,眼眶微红:“是。”
“还有,”林风补充,“告诉墨辰,这不是他的错。让他稳住队伍,处理好伤员后,带队撤回。剩下的矿石……我们再想办法。”
“是。”
苏妙躬身退下,玉简的光纹再次亮起。
林风独自站在观星阁中,夜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他摊开手掌,掌心有一道淡淡的灰色纹路——那是归寂之力侵蚀的痕迹,正在缓慢扩散。
资源。人命。监控。时间。
每一样都在挤压真界的生存空间。
他忽然想起齐砚在论述纲要里写的一句话:“当生存成为第一要务时,一切道德与情感的重量,都将被迫放在天平上重新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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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寒渊矿场。
石坚抡起玄铁镐,狠狠砸在冰蓝色的岩壁上。镐尖与岩石碰撞,迸溅出刺眼的火花,却只留下一道浅白色的痕迹。
“妈的,这什么鬼石头……”旁边一个中年矿工啐了一口带冰碴的唾沫,“比玄铁还硬。”
石沉默不语,只是再次举镐,落下。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每一次落点都恰好在上一次凿痕的边缘,十几镐下去,终于崩下来一小块拳头大小的冰蓝色矿石。
矿石落地,滚到脚边。
石坚弯腰捡起,入手冰凉刺骨,但仔细看,矿石内部隐约有血丝般的纹路在缓慢流动。这就是血髓晶,据说能修补魂体损伤的珍稀矿物,也是他们这些被罚入寒渊的“罪修”每日必须上缴的定额。
“石哥,歇会儿吧。”中年矿工凑过来,递过一个冻得硬邦邦的粗面饼,“这鬼地方,灵力被封了九成,全靠肉身硬扛。不吃点东西,撑不到换班。”
石坚接过饼,掰了一半塞进嘴里,剩下半块扔回去。他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目光扫过矿洞深处。
这里比雷鸣矿脉更冷,不是温度的冷,而是一种直接侵蚀神魂的寒意。岩壁上结着厚厚的幽蓝色冰层,冰层里偶尔能看见模糊的影子——有人形的,也有扭曲怪异的兽形,都被永恒冻结在里面。据说,寒渊在上古时期是一片战场,有难以想象的强者在这里厮杀、陨落,他们的血浸透了大地,神魂碎片与极寒法则交织,才形成了这种特殊的矿脉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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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那边!”突然,一个年轻矿工压低声音惊呼。
石坚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在矿洞深处一处刚刚炸开的裂隙旁,冰层出现了不正常的龟裂。裂纹中心,有一小片区域的冰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
更诡异的是,那片暗红色冰层内部,似乎封着什么东西——不是尸体,而是一枚巴掌大小、刻满复杂符文的青铜残片。
石坚瞳孔微缩。
他认得那种符文风格。和三个月前,他在一次边界巡逻时,从一具虚海侦查傀儡残骸上看到的符文,有七分相似!但眼前这枚青铜残片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符文线条里流淌的不是虚海常见的灰黑色能量,而是一种暗沉的金红色,像即将熄灭的余烬。
“别碰!”石坚低喝,但已经晚了。
那个年轻矿工出于好奇,已经伸手摸向那片暗红冰层。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冰面的刹那——
轰!!!
整片冰层骤然炸裂!暗红色的冰晶如暴雨般喷射而出,其中夹杂着一股狂暴的、充满怨恨与战意的残留意念,狠狠撞进所有人的识海!
“啊——!”年轻矿工抱头惨叫,七窍同时渗出血丝。
石坚闷哼一声,感觉像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扎进脑袋。他死死咬牙,不退反进,一把抓住那年轻矿工的后领,将他向后猛拽。同时左手握拳,手臂上青筋暴起,一拳轰向那片仍在喷涌暗红冰晶的区域!
拳风裹挟着被压制后仅存的灵力,撞上冰晶流。两股力量对撞,发出金属交击般的锐鸣。冰晶被震散大半,但石坚的拳面上也瞬间覆盖了一层暗红色的薄冰,刺骨的寒意沿着手臂经脉逆冲而上!
“退!所有人退出去!”石坚嘶吼。
矿工们连滚爬爬地向洞口逃窜。石坚拖着那个已经昏迷的年轻矿工,一步步后退。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炸裂的冰层深处。
暗红色冰晶散去后,露出了里面的真实景象。
那不是简单的裂隙。那是一个被冰封的、大约丈许方圆的小型空间。空间中央,盘膝坐着一具骸骨。
骸骨通体呈暗金色,哪怕历经无数岁月,依然没有腐朽。骨骸的胸口插着一柄断裂的长枪,枪身同样暗金,枪尖没入胸骨,从背后刺出。而骸骨的双手,则死死握着另一柄已经完全锈蚀成废铁的宽刃重剑,剑身劈进了对面一具……模糊不清的、仿佛由阴影组成的躯体中。
两具尸体,同归于尽。
而在金色骸骨的膝前,静静躺着一枚完整的、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老的篆文,石坚不认识,但那个字形结构——
和真界现在使用的“火”字,有五分相似,却更加复杂、更加……原始。
令牌周围,散落着七八块拇指大小的血髓晶。但这些血髓晶的颜色不是常见的暗红,而是近乎纯正的赤金色,内部的血丝纹路明亮得如同活物,缓缓流转。
石坚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不是恐惧。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看着那具金色骸骨,看着那同归于尽的姿态,看着膝前那枚令牌,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战死在虚海侵蚀下的师父,想起了那些倒在防线上的同门。
同样的不甘。同样的以命换命。
他深吸一口气,将昏迷的年轻矿工推到赶来的守卫手中,自己却转身,一步步走向那个冰封的空间。
“石坚!你疯了?!”守卫队长怒吼,“那地方不对劲!先上报!”
石坚没回头。他走到空间边缘,伸手,触碰那道无形的屏障——那是残留的力场,历经万年仍未完全消散。屏障泛起涟漪,一股灼热中带着极致冰寒的复杂意念顺着指尖传来。
这一次,不再是攻击。
而是一段破碎的、断续的画面:
无尽虚空之中,无数身影在厮杀。金色的火焰与灰色的潮汐对撞,星辰崩碎,法则哀鸣。一个披着残破金甲的身影,手持重剑,斩开一片灰潮,但胸口也被一杆长枪洞穿。他回头,看向身后某个方向——那里,有一片微弱但顽强燃烧的……火种。
他用最后的力量,将一枚令牌掷向火种的方向。然后转身,抱着那个持枪的灰影,一同坠向下方冰冷死寂的……深渊。
画面破碎。
石坚猛地收回手,大口喘息。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刚才触碰屏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淡淡的金色印记,形状和那枚令牌上的篆文一模一样。
印记微微发烫,仿佛有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缓缓苏醒。
他缓缓握紧拳头,抬头看向那具金色骸骨。
“前辈……”石坚低声说,“你的火种,还在。”
他弯腰,捡起最近的一块赤金色血髓晶。晶石入手温润,内部的能量纯净而澎湃,远非普通血髓晶可比。
“队长。”石坚转身,看向那个脸色发白的守卫队长,“这里的情况,立刻上报。但在我接到进一步命令前,这个区域……由我亲自看守。”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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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队长张了张嘴,看着石坚眼中那抹骤然亮起的、仿佛被点燃的金色,最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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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海深处,寂静蜂巢。
第七注视的波动,平静地接收着来自各个监测点的信息流。
雷鸣矿脉:真界探索队遭遇意外瘴潮,出现伤亡,已按预案撤离。决策者林风选择了保守策略,放弃救援与进一步开采,优先保存有生力量。符合“理性权衡”模型。
寒渊矿场:检测到微弱的上古能量波动爆发,但强度未超过阈值,很快恢复平静。疑似矿工触发了某处上古战场残留的禁制余波。事件已记录,风险等级:低。
葬风谷:真界第二支探索队已进入外围区域,正在建立临时营地。环境煞气浓度正常波动。
一切似乎都在可控范围内。
第七注视的波动,将今日的观察摘要整理完毕,准备上传。但在摘要末尾,它停顿了一瞬,添加了一条额外的备注:
【目标文明个体‘林风’,在今日资源点损失事件中,表现出了明显的‘情感压抑’与‘理性优先’双重特征。其决策符合生存最优解,但过程中存在约0.3秒的微表情迟滞(分析为悲痛反应)。此矛盾性或可加深对其‘演化文明复杂心智模型’的研究价值。】
【建议:维持当前监控强度,重点关注该个体在后续内部思想辩论(技术借鉴议题)中的表现,以评估其文明理念统一性与抗分裂韧性。】
波动上传,融入虚海浩瀚的信息洪流。
蜂巢重归寂静。
只有那些冰冷运转的监测法阵,依旧不知疲倦地注视着那个在夹缝中挣扎的微小火光。
而无人知晓,在寒渊万丈冰层之下,一枚沉寂了无尽岁月的赤金色印记,刚刚在一个年轻修士的掌心,泛起了第一缕微弱的、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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