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骇人的景象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地穴入口附近,幸存的村民们瑟缩着抱在一起,惊恐地看着那如同熔岩巨人般的石磊,每一次腹中雷鸣都让他们心头猛跳。柱子抱着婴儿,紧张地盯着石磊,又担忧地看向旁边倚着岩壁、面色苍白如纸的李三笑。丫丫安静地站在柱子身边,指缝间的灰白光丝微微波动,传递着无声的安抚。
终于,那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腹中雷鸣缓缓减弱、平息。 石磊巨大石躯上的橘红光芒也逐渐内敛、暗淡,最终完全消失,只剩下一层稳定流转的灰青光晕。他那鼓胀隆起的腹部,如同泄气的皮囊般,肉眼可见地缓缓收缩、平复下去,重新恢复了岩石的坚硬平坦。体表那些浮现的漆黑裂纹也消失无踪。
咚! 最后一声沉闷的余韵从石磊腹中传出,如同战鼓的尾音。 沉重的意念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稳固地传来:“…炼…灭…安…”
成功了!那鬼蛟幼崽被彻底炼化了! 柱子长舒一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石磊大哥!你没事了?太好了!” 村民们也发出劫后余生的低低呜咽。
李三笑靠在冰冷岩壁上,布满血丝的左眼看着石磊恢复常态,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嘶哑道:“…闷石头…胃口不错…”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牵动脊椎伤势,痛得他额头青筋暴跳。
“哼。”一声冰冷的轻哼传来。墨离不知何时已站在洞口边缘,深紫狐眸扫过石磊恢复平坦的腹部,又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李三笑,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归于一片冰冷的空洞。“鬼蛟血脉难缠,石磊需三日静默,彻底化尽残秽。此地亦非久留之所。” 她目光投向天边。黎明将至,铅灰色的云层边缘透出一线鱼肚白,荒凉的丘陵在微弱天光下显露出狰狞黝黑的轮廓。“天亮了。石磊,能走吗?”
石磊沉重的意念毫无迟疑:“…能…行…”
“那就走。”墨离玉手一挥,冰冷的声音不容置疑,“柱子,带上小的和这些累赘。石磊,背好那疯子和他的灯。目标,远离这鬼地方,找个能喘气的镇子。” 她说完,深紫身影率先掠出地穴,如同一道融入晨风的紫色流光,朝着远离黑色山脉、远离大江的方向疾驰而去。
石磊巨大的石躯迈开沉重的步伐,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大地的沉稳脉动,背脊上那盏橘红的灯火纹丝不动。柱子连忙招呼老妇人和幸存的村民们跟上。这支由疲惫凡人、重伤者、岩石巨人和神秘妖狐组成的队伍,在黎明的微光中,沉默地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随着深入丘陵地带,地势变得崎岖,怪石嶙峋,枯黄的荆棘丛也更加茂密。空气中弥漫着干冷的尘土气息和淡淡的草木腐败味道。一夜的惊魂未定加上长途跋涉,幸存的村民们早已体力不支,步伐踉跄,全靠一股求生的意志支撑。老妇人抱着一个瘦弱的孩子,气喘吁吁。柱子抱着婴儿,还要分心照顾步履略显虚浮的丫丫,也是满头大汗。只有石磊的步伐依旧稳定如初,背上的灯火如同指引。
李三笑趴在石磊冰冷的岩石背脊上,昏昏沉沉。脊椎的剧痛和魂基的虚弱如同跗骨的毒蛇,不断啃噬着他的意识。手腕上冰纹佩传来的冰凉感,是唯一能让他保持一丝清醒的存在。他偶尔艰难地抬眼,前方墨离那深紫色的身影在嶙峋怪石间若隐若现,速度快得惊人,仿佛刻意与他们拉开距离。
“…死狐狸…跑那么快…赶着投…”他嘶哑地嘟囔半句,随即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只得悻悻闭嘴,用力抠紧石磊岩石背脊的缝隙。
日头渐高,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却也带来了干燥的燥热。队伍在一处背阴的巨石下短暂休整。村民们瘫坐在地,贪婪地喝着水囊里所剩无几的浑浊饮水。柱子将婴儿交给老妇人照看,自己拿出一点干硬的饼子,掰碎了喂给丫丫。丫丫小口小口地吃着,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清澈的眼眸却始终留意着四周,指缝间的灰白光丝极其微弱地流淌着。
墨离独自站在一块高耸的黑色岩柱顶端,深紫狐眸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扫视着远方起伏的地平线。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警惕着什么。荒凉的丘陵在她眼中铺展开去,如同死寂的画卷。突然,她那冰冷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目光如电般锁定在东北方向极远处。
在那里,一片低矮稀疏的灰绿色灌木丛边缘,几处极其细微的闪光,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像是某种金属在阳光下偶然的反光,快得如同错觉。但墨离绝不会认为是错觉!那闪光的位置、角度,绝非自然形成!
“有东西。”冰冷的声音如同寒风,瞬间打破了短暂的宁静。石磊巨大的石躯瞬间绷紧,灰青光晕无声流转,如同进入防御状态的堡垒。柱子猛地站起,警惕地望向墨离示意的方向。
“人…人族?”柱子声音发紧,心脏咚咚狂跳。在这人族疆域边缘的荒凉之地,遇到活物的可能性,除了凶兽,那就只有…人族修士!而且,很可能就是天剑阁的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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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离没有回答。她深紫的狐眸死死锁定那片灌木丛,尾部柔亮的紫绒微微炸开,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妖力如同水波般弥漫开来,充满了警告与威慑。
然而,回应她的并非现身,而是—— 咻!咻咻咻——!!! 一片刺耳的尖啸撕裂了荒原的寂静! 数十道闪烁着森冷寒光的箭矢,如同突然从虚空中钻出的毒蛇,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瞬间跨越数百丈的距离,如同致命的暴雨,精准无比地从墨离侧前方的一片岩隙中攒射而出! 箭矢并非普通的羽箭!
箭头呈三棱锥形,通体由某种暗沉青铜打造,上面蚀刻着细密的、不断流转微光的破邪符文!箭杆缠绕着细微的风纹,赋予其恐怖的速度!箭雨的目标极其明确——锁定那独立岩柱顶端、散发着浓郁妖气的深紫色身影! 这是针对妖族的猎杀之箭!蕴含着精纯的灵力与破魔意志!
“小心!”柱子失声惊呼!
箭矢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几乎是发声的同时,致命的寒芒已然到了墨离身前! 墨离深紫狐眸中冰冷一片,毫无惧色,更无丝毫闪避的意思!就在箭矢即将及体的瞬间! 嗡——! 她尾部炸开的紫绒如同燃烧的紫色旗帜,猛地向前一甩! 呼——!!! 一片深紫色、粘稠如液态火焰的毁灭妖火凭空涌现,瞬间在她身前形成一道旋转的火焰屏障!妖火熊熊燃烧,散发出焚灭万物的恐怖高温,空间都为之扭曲!
嗤嗤嗤——!!! 蕴含破邪符文的青铜箭矢狠狠撞入紫色妖火之中! 刺耳的湮灭声响彻云霄!精纯的灵力与破邪符文疯狂对抗着焚灭妖火!箭头的青铜在恐怖高温下迅速软化、变形!箭杆缠绕的风纹被烧得滋滋作响!大部分箭矢在突入妖火屏障数尺后,便如同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被焚化殆尽,连一点青烟都没能留下!
然而! 就在这波箭雨被紫火屏障吞噬过半的刹那! 异变再生! 咻!咻! 两道远比之前任何箭矢都更加凝练、速度更快、箭头上符文更加繁复刺眼的幽蓝箭矢,如同两道撕裂空间的蓝色闪电,诡异地从另一侧的岩壁阴影中射出!它们的目标,并非墨离本体,而是她防御相对薄弱的——后背! 时机刁钻!配合默契!正是墨离全力催动妖火对抗前方箭雨的瞬间!
“妖孽!受死!”一个冰冷倨傲的男声,带着一丝得逞的快意,从岩壁方向传来!
柱子看得肝胆俱裂!那两道幽蓝箭矢散发出的寒意,隔着老远都让他灵魂发颤!墨离姑娘背对着它们!石磊大哥离得远!哥还趴在石磊背上动弹不得! “墨姑娘!!背后!!”柱子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
墨离深紫狐眸中厉芒爆闪!她感知到了背后的致命危机!但前方妖火屏障正在吞噬剩余的箭雨牵扯力量,加之那两道幽蓝箭矢速度快到极致,角度刁钻至极,仓促间身形回转已然不及! 尾部炸开的紫绒疯狂向后卷去,深紫妖力试图凝聚护盾,但速度终究慢了一丝! 眼看那两道散发着恐怖寒气的幽蓝箭矢就要穿透紫色妖绒,狠狠钉入她毫无防备的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操!!!” 一声嘶哑狂暴、带着无尽怒火与疯狂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绝命反击,猛地从石磊背脊上炸响! 原本趴在石磊背上如同死人的李三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染血的左手猛地抓住石磊背脊上一块凸起的岩石棱角作为支点,仅凭左臂的力量,竟硬生生将上半身甩了起来!
他布满血丝、几乎瞪裂的左眼死死盯着那两道袭向墨离后背的幽蓝寒芒,眼中没有任何思考,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火山喷发般的暴怒! “给老子——滚开!!!” 嘶吼声中,他那件早已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泞的右臂衣袖,随着他身体甩动的巨大惯性,如同一条沾染污血的破布鞭子,带着一股狠绝的戾气,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两道幽蓝箭矢的轨迹狠狠挥扫过去!
他体内魂基震荡,残存的魂力被这极致的愤怒点燃,如同回光返照,尽数涌入残破的右臂!手腕上那枚冰纹佩的幽蓝符文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 嗤——!!! 破袖挥舞!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只有一股混杂着微弱魂力、冰魄寒气和他自身那股狂暴不屈意志的混乱风暴,卷着地上的尘土、枯草,形成一道浑浊而扭曲的屏障,极其狼狈却又无比精准地撞在了那两道幽蓝箭矢的侧面!
叮!叮! 两声清脆得如同冰晶碎裂的撞击声! 那两道蕴含恐怖寒意的幽蓝箭矢,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混乱不堪的力量狠狠一撞,箭矢的轨迹瞬间发生了极其细微却致命的偏移! 噗!噗! 两道幽蓝寒芒擦着墨离炸开的紫色绒尾边缘,狠狠钉入了她脚下方寸之地的坚硬黑色岩柱! 轰!轰! 两声沉闷的爆炸!坚硬的黑色岩石如同豆腐般被炸开两个巨大的坑洞!恐怖的寒气瞬间蔓延开来,将坑洞周围的岩石冻得寸寸龟裂,覆盖上厚厚的幽蓝冰晶!破碎的冰屑如同锋利的刀子四射飞溅!
若是直接命中后背…后果不堪设想!
墨离深紫的身影在最后一刻终于完成回转! 她稳稳落在被炸裂冰封的岩柱边缘,看着脚下那两个冒着森森寒气的幽蓝冰坑,又猛地抬头,冰寒刺骨的狐眸先是扫过箭矢射出的岩壁方向,随即,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锁定在石磊背脊之上!
那里,李三笑保持着挥袖甩臂的姿势,如同定格。他染血的右手衣袖在刚才的挥扫中被残余的箭气彻底撕裂,化作片片破布飞散,露出其下布满新旧疤痕和冻伤青紫的狰狞手臂。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量,身体晃了晃,布满血丝的左眼无力地闭上,手臂软软垂下,整个人再次瘫软在石磊背上,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手腕上,那枚冰纹佩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重新恢复平静的幽蓝流转。
四周死寂。 只有冰坑散发的寒气升腾,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岩壁方向,传来衣物摩擦和几声压抑的惊呼,显然那些袭击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墨离深紫的狐眸死死盯着李三笑那条裸露的、狰狞的手臂,又缓缓移向他失去意识的脸庞。冰冷的眼底深处,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一丝极其复杂、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剧烈波澜。那绝美的唇线,极其细微地抿紧了一瞬。
她缓缓收回目光,再次投向箭矢射出的岩壁,冰冷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摩擦,带着刺骨的杀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荒原之上: “藏头露尾的鼠辈,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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