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荒石镇已经醒来。
不是往日那种炊烟袅袅、市集渐喧的苏醒，而是一种紧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苏醒。扩建区边缘，新来的北地人在奥里克的指挥下将最后一批雷石木桩打入冻土，沉闷的撞击声在黎明前的寂静中传得很远。西侧“云崖”基地传来幼狮鹫短促的啼叫，伴随着精灵驯鹰者低柔的指令。镇政厅二楼议事厅的窗户彻夜透出魔晶灯稳定的光辉，此刻仍未熄灭。
室内，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长桌边，核心成员到齐，外加几位关键盟友的代表：血爪代表圣山符文兽人部落，奥萝拉·青叶代表涌泉林深林精灵，洛伦·哈特代表新整编的“北境复仇团”，多尔夫·深岩与格隆·石心分别代表熔炉大厅矮人与岩灵矮人常驻代表。所有人脸上都没有倦容，只有一种被危机淬炼过的清醒。
埃莉诺·晨星站在悬挂的巨大羊皮地图前，手中的“法典·秩序辉光”摊开在讲台上，书页散发的微光映亮她严肃的半精灵侧脸。她面前摊开着厚厚一摞报表。
“基于过去七日的全面清点与测算。”她的声音清晰平稳，每个字都像敲在砧板上的铁钉，“我将直接陈述最核心的数据。”
“第一，粮食储备。现有存粮，包括我们自己的仓廪、盟友支援及北境商团转运的部分，在维持当前人口基本生存的前提下，够支撑四个月。但这未计算可能继续流入的难民，也未考虑大规模军事行动导致的额外消耗。”
“第二，军备物资。制式箭矢、弩矢库存为战前标准量的百分之八十五。矮人火铳所需的燃石粉提炼产能不足，仅能满足一支三十人分队的持续作战。魔晶储备因‘永明温室灯’全负荷运转保障冬季种植而消耗加速，当前储备仅能维持防御结界基础运转六个月，无法支撑高强度攻防。”
“第三，金融风险。”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桌前众人，“三角币体系正面临创立以来最严峻的考验。人口暴增导致日常兑换需求激增，而我们的实物储备——粮食、药材、能源——增长跟不上货币流通量的膨胀。虽然北境商团的资产注入提供了缓冲，但隐性挤兑风险正在累积。一旦民众对货币失去信心，退回以物易物，生产协作体系将面临崩溃。”
她合上“法典·秩序辉光”，书页光芒收敛。“简言之，我们的生存窗口，在最乐观的估计下，只有四个月。而敌人给我们的‘半年期限’，不排除只是的表象。奥古斯特·卡斯尔与奥兰多公爵都不是会坐等我们全心全意准备的人。实际的军事压力，很可能在三到四个月后就会以试探性攻击、小规模袭扰、经济破坏等形式提前到来，目的是消耗我们，为最终的总攻铺平道路。”
一阵压抑的沉默。
布兰恩·火砧用粗短的手指敲打着桌面上摊开的工程图，那是“破晓计划”防御塔群的施工蓝图。矮人长老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就算不考虑资源问题，只谈时间。‘脊梁走廊’的主干防御墙，最快也要两个月能初步联通荒石镇、涌泉林与圣山。而复合魔导防御塔群——”他指着图纸上那些复杂的符文节点，“从材料制备、基座浇筑、塔体锻造到符文镌刻、能量回路调试，即便动用所有工坊、加上岩灵族兄弟协助勘探最佳地基、精灵符文师和我们的工匠三班轮换……最低限度，也需要五个月，才能形成覆盖关键区域的初级联防网络。”
他抬起眼睛，浓眉下目光如炬：“五个月。而敌人可能三、四个月后就来了。这中间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差，是致命的。”
洛伦·哈特握紧了拳头，这位北境骑士的脸上还带着霜牙堡血战留下的疲惫与沉痛。“那我们能否收缩防御？”他的声音干涩，“放弃部分外围区域，集中力量守卫荒石镇核心区、涌泉林精灵古树核心、圣山先祖祭坛这三个最关键的点。用空间换时间，拖到防御体系建成。”
“但是，”德索莱特·卡斯尔的声音响起。他坐在长桌主位，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经过霜牙堡的惨败与大公的牺牲，他眉宇间那份属于年轻开拓者的锐气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像历经锻打的精钢。“收缩防御，意味着放弃我们的战略——包括‘脊梁走廊’，放弃大部分新开垦的农田，放弃地下运输网络的关键节点，将超过一半的新迁入居民置于无险可守的旷野。这等于主动将战略主动权交给敌人，让他们可以从容分割、包围、消耗我们。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扫过每个人的脸。“而且，这等于向所有投奔我们的人宣告：荒石镇没有能力保护他们许下的家园。士气会崩塌，比粮食耗尽崩塌得更快。”
议事厅里落针可闻。窗外传来第一批换岗民兵整齐的脚步声。
“所以，你的意思是？”埃莉诺看向他，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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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攻为守，外线破局。”德索莱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能坐等敌人准备好一切，然后敲响我们的门。我们必须让他们无法从容准备。”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荒石镇东南方向。“‘地下之路’勘探队的最新报告，塔克？”
一直沉默坐在阴影中的塔克·夜影微微抬头，被暗影侵蚀的面容上看不出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澈的光。“织网者发现的暗河支流通道，经奥里克与岩灵兄弟协同勘察，确认可通行至黑松林边缘，距离卡斯尔家族标注在地图上的‘七号工坊’直线距离不足二十里。通道末端有天然岩隙，稍加拓宽即可作为隐蔽出口。影网已对工坊外围进行了初步侦察。”
他语速平缓，内容却让在座几位尚未知悉此计划的人精神一振。
“七号工坊……”阿尔德里克沉吟，“碎骨长老的密信里提到过，是‘花园项目’的重要节点。”
“不止是节点。”伊索尔德·路尔接口，精灵法师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活体魔典”手套表面划过细微的银月光弧，“根据战争兽残骸分析和赤核碎片的能量溯源，那个工坊很可能是‘赤核碎片’、‘幽魂水晶’等材料的加工提纯点。也是目前已知距离我们最近、且可能存有‘花园项目’关键物资或资料的敌方设施。”
“拿下它，或至少严重破坏它。”塞莱斯特轻声说，目光中带着特有的冷静审视，“可以拖延‘死亡使者’的修复进度，打击敌人物资储备，还可能获取关键情报。最重要的是，向敌人——也向我们自己人——证明，我们并非只能被动挨打。”
“但风险呢？”血爪沉声问道，兽人勇士的直率让他毫不掩饰担忧，“抽调精锐深入敌后，若失败，损失将难以承受。而且，这可能促使敌人提前发动总攻。”
“所以必须快，必须狠，必须有限度。”德索莱特的手指按在地图上七号工坊的位置，“这不是大军远征，而是精锐突袭。目标不是占领，而是破坏与获取。利用地下通道的隐蔽性，打时间差。在敌人意识到这条路线存在之前，完成行动并撤回。”
他看向布兰恩：“‘熔炉之证·百相’的修复进度？”
“主体结构已恢复七成，‘烈火模式’的能量回路正在铺设。但要投入高烈度战斗，至少还需要一个月。”布兰恩回答得很快，“不过，如果只是提供一次性的、超规格的破障火力，现在就能做到。”
德索莱特点点头，又看向阿尔德里克和雷恩。
阿尔德里克与身边的雷恩交换了一个眼神，圣盾开口道：“‘黎明骑士团’和侦察部队可以在一周内完成适应性训练，筛选出最擅长隐蔽机动和突击作战的人员。但需要更精确的工坊内部布局和守备情报。”
“这正是下一步要做的。”塔克说，“影网会在一周内摸清。”
德索莱特重新坐回主位，双手指尖相对。他的目光扫过长桌，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面前空处，仿佛在权衡无形的天平。议事厅内只剩下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劳作声响。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抬起头。
“那么，决定如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第一，‘地下之路’通道立即进行最终开拓和隐蔽加固，作为一级战略机密，由塔克和奥里克全权负责。第二，授权军事指挥层与影网协同制定对七号工坊的有限打击方案，方案须在一周内呈报，目标为破坏关键设施、获取情报、尽可能拖延敌人修复‘死亡使者’的进度。行动规模控制在三十人以内，要求零伤亡或最低伤亡。第三——”
他转向埃莉诺，“即刻颁布你起草的《紧急备战状态法案》。在不超过六个月的期限内，九人理事会有权统一调配所有人力、物资、生产力量，设立战时生产配额和配给制度。同时，法案必须包含明确的监督条款：所有特别调配令需有至少两名理事会成员联署，所有配给标准变动需提前三日公示，任何居民有权向风俗调解委员会申诉不公待遇。”
埃莉诺郑重点头，“法典·秩序辉光”的书页再次亮起，她迅速记录下这些决定的核心要点。
“我们没有退路。”德索莱特最后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恐惧，只有一种沉静的决绝，“荒石镇必须证明，它不仅能承受重压，还能在重压下锻造出刺向敌人的利刃。散会，各自行动。”
众人无声而迅速地离开，奔赴各自的岗位。德索莱特留在最后，独自站在地图前，凝视着那条即将被点亮的、深入敌后的隐秘路径，以及路径尽头那个标注为“七号”的工坊符号。
以攻为守。外线破局。
生存的算术从来不是简单的加减。有时候，唯一的解法，是在等式被撕碎之前，先改写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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