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的否决公文像一盆冷水,浇在科瓦斯纳县刚刚燃起的改革火苗上。米哈伊王储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下午,第一次深刻体会到父亲所说的“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波佩斯库恰到好处地出现,脸上带着“我早就说过”的表情:“殿下,有时候改革需要循序渐进,特别是在特兰西瓦尼亚这样敏感的地区...”
“敏感?”米哈伊抬起头,目光锐利,“因为敏感,就永远容忍腐败?因为敏感,就永远让百姓活在互相猜忌中?”
县长一时语塞。
当晚,米哈伊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他要去拜访那个在试点中成功化解林地纠纷的德意志裔林业专家,奥托·穆勒。
穆勒住在城外一座小山上的木屋里,周围是他亲手培育的实验林。老人对王储的深夜到访并不惊讶,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
“改革就像培育这片林子,殿下。”穆勒领着米哈伊在月光下的林间散步,“你不能指望今天种下树苗,明天就得到森林。虫害、干旱、风暴...有太多因素可能让努力白费。”
“但如果连种树的机会都没有呢?”
老人笑了:“那就先改良土壤。等到土壤足够肥沃,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种子的萌发。”
这次谈话给了米哈伊新的启示。他意识到,自己前期的改革过于注重制度层面的改变,却忽略了更基础的社会土壤改良。
第二天,王储召开了咨询委员会紧急会议。与会的各民族代表已经听说了试点被叫停的消息,气氛沉重。
“我们失败了。”罗马尼亚族村长沮丧地说。
“还没有。”米哈伊反驳,“试点证明了跨民族合作是可能的,也证明了公开透明的好处。这些经验谁也夺不走。”
他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既然不能从政府层面推行改革,那就从民间开始。在咨询委员会的基础上,成立一个独立的“特兰西瓦尼亚和谐基金会”,资金来自民间捐赠和王室资助,专门支持跨民族的民生项目。
这个绕过官方体系的构想让代表们耳目一新。更妙的是,基金会的法律地位属于民间组织,不受内阁公文约束。
基金会的第一个项目是修缮连接两个民族村庄的道路。与政府工程不同,基金会要求每个村庄都必须派出相同数量的劳力,使用共同管理的资金采购材料。米哈伊亲自参与了第一段路的修建,他与匈牙利族工匠一起砌石,与罗马尼亚族农民一起运沙。
劳动的奇妙之处在于,当人们为了共同目标挥洒汗水时,民族隔阂会暂时让位于更基本的人类情感。休息时,匈牙利族厨师带来的熏肉和罗马尼亚族农妇带来的奶酪被放在一起分享,语言的障碍在饥饿和疲劳面前显得不再重要。
道路竣工那天,两个村庄的村民一起举办了庆祝活动。虽然没有完全化解所有矛盾,但至少建立了沟通的渠道。这个成功案例鼓舞了其他社区,基金会陆续收到了更多合作项目的申请。
然而,民间层面的成功反而加深了米哈伊的忧虑。他亲眼看到,当百姓能够自主合作时,他们展现出的智慧和包容远胜于官僚体系。这让他对现行的治理模式产生了根本性质疑。
在发给埃德尔一世的密信中,他写道:“...我逐渐明白,特兰西瓦尼亚的问题不在于民族矛盾的不可调和,而在于一个故意维持这种矛盾的治理体系。这个体系让官僚成为不可或缺的仲裁者,让腐败在混乱中滋生。打破这个体系,需要的不是技术性的改革,而是根本性的政治勇气...”
随着冬季的来临,米哈伊的基层历练接近尾声。在最后一次咨询委员会会议上,各民族代表出人意料地联合送给他一份礼物——一本用三种语言写成的纪念册,记录了他这几个月推行的每一个改革举措,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
“殿下,”匈牙利改革教会的科苏特牧师代表所有人发言,“您让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完全认同彼此,但至少我们学会了在分歧中共存。”
回布加勒斯特的前夜,米哈伊独自登上科瓦斯纳县的钟楼,俯瞰沉睡中的城镇。远处,匈牙利族社区的灯火与罗马尼亚族社区的灯火在黑暗中交织,界限模糊。
他想起穆勒先生的话:“森林的美丽不在于每棵树都相同,而在于不同树种在漫长演化中形成的共生关系。”
也许,这就是特兰西瓦尼亚的未来——不是同化,不是分离,而是在承认差异的前提下构建新的共生模式。这个认知比他推行过的任何具体改革都更加珍贵。
当米哈伊的马车第二天早晨离开科瓦斯纳时,前来送行的人群中不再按民族分区站立。这个细微的变化,也许就是他这几个月最重要的成果。
在返程的马车里,米哈伊翻开日记本,写下最后的感悟:“治理的艺术,也许不在于实现理想,而在于在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中,找到继续前进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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