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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完沉默了片刻。

    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已经重新戴上面具的离歌:

    “离歌,是你发现他的?”

    “回大王,是。”

    离歌单膝跪地,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毫无波澜。

    “属下奉命巡查云梦泽,于野芦村外荒滩遭遇地痞欺压此子,便出手相救。

    此子身世成谜,记忆全失,唯有一柄青铜戟相伴,似有武艺本能。

    属下观其孤苦无依,恐再遭不测。

    故斗胆将其带回,恳请大王圣裁。”

    他的话语滴水不漏,完全是一个忠诚执行命令的幽兰卫。

    熊完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回到项燕身上。

    那眼神深处,一丝冷酷的算计被完美的“悲悯”所覆盖。

    他缓缓走下高台,步态沉稳,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他在项燕面前几步远停下。

    “可怜的孩子。”

    熊完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长者的慈祥。

    “小小年纪,便遭此大难,流落荒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过项燕沾着泥污未洗净的发顶,动作看似随意,却让项燕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

    熊完的手指上,那枚螭龙戒冰冷的触感让项燕头皮发麻。

    “这戟。”

    熊完的目光落在青铜戟上。

    “沉重、古拙,带着沙场之气。拿着它的人,不该在泥地里刨食。”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上天让你遇到离歌,遇到孤,这便是缘分。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孤的身边。”

    项燕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熊完看着他震惊的眼神,脸上浮现出一抹“宽厚”的笑容。

    “孤见你伶仃孤苦,甚为怜惜。

    你虽失记忆,但根骨不凡,眉宇间亦有英气。

    孤刚经历丧子之痛,今日见你甚是喜爱,便收你为义子!”

    此言一出,不仅项燕如遭雷击。

    连侍立周围的宫人、侍卫都忍不住露出惊愕之色!

    收一个来历不明、如同野人的少年为义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大王!此事……”

    有老臣忍不住要出言劝阻。

    “嗯?”

    熊完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刺骨,瞬间让那人噤若寒蝉。

    熊完不再理会旁人,只是专注地看着项燕,眼神“真挚”。

    “你可愿意?”

    项燕彻底懵了。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义子?楚王的义子?

    从一个荒野求生的无名之人,一跃成为楚国最尊贵的公子?

    这巨大的身份落差如同滔天巨浪将他淹没。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愿意?不愿意?他根本无从判断!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如同幻梦。

    唯一真实的,是掌心青铜戟冰冷的触感。

    和眼前这位至高无上的君王,那双看似慈祥、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离歌(项离)跪在地上,面具下的脸早已血色尽失,牙关紧咬。

    他知道这是楚王的棋局,是最深的利用。

    但他只能看着,看着这个流着项家血的少年。

    即将被仇人戴上“公子”的冠冕,成为一把指向项家另一个仇敌(巫咸族)的利刃。

    也……终将成为楚王手中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我……”

    项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带着巨大的惶恐,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归属”的渴望。

    “……谢……谢大王……恩典。”

    他笨拙地想要跪下。

    熊完却伸手扶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

    “好孩子,不必多礼。以后,你便是孤的‘燕儿’了。”

    他转向离歌,语气转为命令。

    “离歌,你于他有救助之恩,又同为习武之人。

    从今日起,你便负责教导和保护燕王子。

    他初入宫廷,诸事陌生,你要尽心辅佐。”

    “属下……遵命!”

    离歌叩首领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教导?保护?监视?引导?这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熊完满意地点点头。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依旧处于巨大震撼和茫然中的项燕,仿佛在看一件精心雕琢的武器胚胎。

    他拍了拍项燕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燕儿,好好休息。明日,随父王一同上朝。

    这楚国,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家?

    项燕抱着冰冷的青铜戟,站在金碧辉煌却冰冷彻骨的宫殿中央。

    听着那一声陌生的“燕儿”和“父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比在荒滩的寒夜更加刺骨。

    他茫然四顾,只看到离歌面具下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睛。

    和楚王转身离去时,那深沉如渊、不带一丝温度的王者背影。

    新的身份,新的牢笼,新的棋局,就此落子。

    章华台偏殿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玉地砖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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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燕抱着青铜戟蜷缩在床榻角落。

    华美的锦被被他踢到一旁,仿佛这些柔软织物会灼伤他长满老茧的皮肤。

    门外传来三声规律的叩响。

    少年猛地绷紧身体,戟尖下意识对准门扉。

    这个动作让随后推门而入的离歌脚步微顿。

    那分明是项家破军戟法起手式,失忆后竟仍刻在肌肉里。

    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离歌反手合上门。

    是我。

    他声音刻意放轻,手里端着个乌木托盘。

    给你送安神汤。

    项燕的戟尖缓缓垂下,但指节仍泛着青白。

    他盯着离歌脸上的面具,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为什么戴这个?

    离歌呼吸一滞。

    托盘里的汤药微微晃动,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他总不能说,这是幽兰卫的规矩,而幽兰卫是楚王最阴私的爪牙。

    脸受过伤。

    他最终撒了个谎,将托盘放在案几上。

    紫檀木案面映着烛光,照出项燕赤足上未愈的冻疮。

    这些细节本该被绫罗绸缎掩盖,却在此刻无所遁形。

    少年突然伸手抓住离歌的腕甲。

    你认识我。

    这不是疑问句。

    他掌心那道琴弦疤痕硌在金属甲片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在荒滩时,你看我的眼神......像在透过我看别人。

    离歌腕甲下的脉搏突然剧烈跳动。

    他该否认的,可当项燕用那双与项军七分相似的眼睛望过来时,所有演练过的谎言都卡在喉头。

    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