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封锁的铁幕之下,北境联盟以其惊人的韧性,硬生生在绝境中开辟出一条自力更生的血路。然而,哪吒深知,一场关乎存亡的战争,尤其是面对教廷这等以信仰和意识形态为根基的庞然大物,绝不仅限于刀兵相见与物资争夺。思想的阵地,若不去占领,便会被敌人占领。因此,在那如火如荼的军工生产与资源勘探之外,另一场更加潜移默化、却影响更为深远的“战争”——文化与理念的输出,也在哪吒的授意与北境自身活力的驱动下,悄然展开。
这输出的载体,并非枯燥的教条宣言,而是伴随着那些突破封锁、流入南方各地的“北境货”,以及那些不畏艰险、穿梭于阴影之中的北境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行为方式与价值观念。
最先引起南方某些有心人注意的,是北境工坊出产的器物中,所蕴含的那种独特气质。无论是锋锐耐用的刀剑,还是精巧坚实的农具,甚或是那些流出的少量魔导器雏形,其设计都透着一股强烈的“实用”与“效率”至上之风。没有过多华而不实的宗教纹饰或贵族徽记,线条简洁流畅,结构力求以最少的材料达成最大的功效,每一个部件仿佛都有其存在的必然理由,给人一种冰冷而精准的美感。
一位偶然得到一柄北境制式短剑的南方落魄骑士,在反复摩挲那毫无装饰、却重心完美、吹毛断发的剑身后,忍不住对同伴感叹:“这剑……只为杀戮而生,毫无冗余,真是……纯粹得可怕。”这种摒弃浮华、追求极致功效的理念,与南方贵族普遍追求华丽纹章、镶嵌宝石以示身份的风气,形成了鲜明对比,在一些务实的武士与工匠心中,投下了第一颗涟漪。
而更让南方底层民众与部分不得志者心绪难平的,则是那些随着北境商队(哪怕是失败的、被俘的商队成员在审讯中透露的)零星传出的、关于北境内部状况的只言片语。
“听说……在北境,只要肯出力,就能吃饱饭,孩子还能进学堂认字……”
“他们那儿,好像不怎么看出身,有本事就能当官……”
“那个龙焰伯爵,打仗时冲在最前面,分战利品却和普通士兵差不多……”
“他们不信光明神,信的是……人定胜天?”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混杂着谣言与夸张,却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在某些被沉重税赋、森严等级与虚无缥缈的“神恩”压得喘不过气的人们心中,闪烁起微弱却诱人的光芒。“人定胜天”?这是何等狂妄,却又何等……令人向往的四个字!它仿佛在质问着那被灌输已久的“命运天定”、“神恩如海”。
与此同时,在黑鸦堡乃至北境各堡垒日益兴盛的“启蒙堂”内,一种迥异于大陆传统贵族教育或教廷神学院的全新知识体系,正在被系统地传授、探讨。这里不仅教导文字、算数、大陆通史,更开设了格物(物理)、博物(生物、地理)、几何、逻辑推演等闻所未闻的科目。教师们(其中不乏被哪吒理念吸引而来的学者、精灵法师甚至矮人工匠)不再强调对经典的盲从与对权威的敬畏,而是鼓励学徒们观察自然、动手实践、大胆质疑、小心求证。
“为何苹果会落地?”
“如何能让我们锻造的钢铁更坚韧?”
“怎样的政体,能最大程度保障大多数人的利益与公平?”
这些问题,在传统的教育体系中,要么有标准的神学答案(“神的意志”),要么根本不被允许探讨。而在北境的启蒙堂,这些却成了值得深入研究、甚至激烈辩论的课题。一种强调理性、实证、个体价值与集体利益的、带有浓厚东方实用主义与早期人文主义色彩的思想氛围,在这里逐渐形成。虽然尚且稚嫩,却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些理念,并未被刻意包装成对外宣传的武器,而是作为北境自身建设的指导思想,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联盟的肌体。但当那些南方的探子、被俘的士兵、乃至少数心怀好奇偷偷潜入北境的旅人,亲眼看到学堂内少年们专注而明亮的眼神,听到工匠们为某个技术难题争得面红耳赤,感受到市井间那种虽然忙碌艰辛、却充满希望与干劲的氛围时,他们所受到的冲击,远胜于千百句宣传口号。
一种不同于教廷“因信称义”、也不同于贵族“血统至上”的、强调“自强不息”、“实干兴邦”、“人皆可为尧舜”的潜在价值观,如同无声的润雨,伴随着北境的商品与故事,悄然渗透过封锁线,滴灌着南方那片看似铁板一块、实则暗藏裂痕的思想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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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某家看似寻常、实则是一些不得志文人墨客与低级官吏聚集的酒馆“忘忧居”内。
灯火昏黄,酒气氤氲。几名穿着半旧长袍的男子围坐一桌,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下酒菜,气氛却不似往常那般颓唐,反而带着几分压抑的兴奋与窃窃私语的讨论。
“诸位可曾听闻,‘北境明珠’之说?”一个面容清瘦、眼神却炯炯有神的年轻文士压低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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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不闻?”旁边一个微胖的书记官接口,语气带着一丝复杂,“如今王都暗地里,都传遍了!说那北境道路平坦如镜,工坊昼夜不息,连贱民之子都能入学堂,还能凭本事晋升……也不知是真是假。”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另一个一直沉默的中年人,是王都小有名气的剧作家,他抿了一口劣酒,幽幽道,“我有一远房表亲,前些日子冒险行商,被扣在边境,侥幸逃回,言之凿凿。他说那北境之人,眼神都与我们不同,没有那种……对贵族和牧师的畏缩,倒像是一群……盯着猎物的狼。”
“狼?”清瘦文士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或许,他们只是不想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你们可曾想过,若这世间,真能不凭血脉,只论才干;真能不信虚无缥缈之神恩,只信自己双手之力……会是何等光景?”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桌上几人都是一震,面面相觑,既有向往,更有恐惧。
“慎言!慎言!”微胖书记官连忙摆手,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此等言论,若被裁判所听去,可是要上火刑柱的!”
“怕什么!”那剧作家却似乎多了几分酒意,或者说,是积郁已久的不满被点燃,“他们除了会用火刑柱吓人,还会什么?你看看这王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何曾真正关心过我等死活?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柄和那些金光闪闪的教堂!”
“我最近……在构思一个新剧本,”剧作家眼神迷离,带着一丝疯狂,“就写一个……从底层崛起,不信命运,只信自己的英雄……挑战那些看似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类似的低声讨论,并不仅限于这小小的酒馆。在一些学院的角落,在工匠的行会,甚至在部分对现实不满的低级贵族沙龙中,北境的消息与其背后隐含的那套“离经叛道”的理念,都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荡起一圈圈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涟漪。它们暂时还无法形成浪潮,却足以让一些原本笃信不疑的心灵,产生一丝细微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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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光之都,奥德里奇枢机主教的书房内。
一份由裁判所密探整理的、关于“北境异端思想渗透情况”的紧急报告,被重重地摔在桌上。奥德里奇的脸色,比得知经济封锁效果不佳时还要阴沉数倍。
“人定胜天?自强不息?不看出身,只论才干?”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些从南方反馈回来的“危险词汇”,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他们……他们这是要掘我教廷的根基!动摇神权统治的合法性!”
他猛地看向垂手侍立的心腹,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看到了吗?这才是那哪吒最可怕的地方!他不仅在经营一块地盘,更在播种一种足以腐蚀整个大陆信仰的‘剧毒’!这种思想,比他的军队,比他的工坊,更加危险千百倍!”
那心腹也是面色凝重:“大人,据各地眼线回报,此类言论虽尚未大规模传播,但已在部分对现状不满的贱民、工匠乃至低级学者中产生了一定影响。长此以往,恐生祸乱。”
“绝不能任由其蔓延!”奥德里奇斩钉截铁,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传令各教区,加大布道力度,严厉驳斥北境异端之邪说!强调神的至高无上,强调命运的安排,强调尊卑有序乃是神定!对于任何传播、信奉异端思想者,一经发现,立刻逮捕,从严处置!要让所有人知道,背离光明之道,便是自取灭亡!”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加强对书籍、戏剧、乃至民间谣言的审查!绝不允许任何为北境张目、宣扬异端理念的言论公开流传!我们要用神圣的火焰,将这思想的毒苗,彻底焚毁在萌芽状态!”
然而,就连奥德里奇自己内心深处也隐隐明白,思想的传播,一旦开始,便如同堤坝上的蚁穴,绝非简单的暴力与封锁所能完全遏制。北境那套基于现实利益与个体奋斗的朴素价值观,对于长期被压抑的底层民众与部分知识分子而言,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直指本心的吸引力。
文化的渗透,理念的碰撞,在这场席卷而来的圣战阴云之下,已然开辟了第二战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关乎人心的战争。北境播撒下的种子,能否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在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旧思想土壤中,顽强地存活下来,乃至生根发芽?时间,将会给出最终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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