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很空旷,地面光可鉴人,两侧立着十二根金柱。
正前方是高台,台上设着教主席位。
一张宽大的白玉座椅,扶手雕成莲花形状。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高台下的空地上,整整齐齐堆着……山。
玉简堆成的山。
一座,两座,三座……苏渺数了数,整整七座。
每座都有三人高,玉简堆得密密实实,边缘有些已经散落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阳光从殿门斜射进来,照在玉简山上,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
苏渺站在原地,呆呆看着。
她脑子里蹦出四个字。
——文、山、会、海。
不,这比文山会海可怕多了。
文山会海至少是纸,这些是玉简。一块玉简能记录的信息,抵得上一整个藏书楼。
而现在,这里有七座山。
苏渺忽然觉得,刚才在广场上那股子底气,啪一声,碎了。
碎得干干净净。
她身后,严婆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刻板,却隐隐透着一丝……心虚?
“教主,这是您离开这几万年间,教中积攒的、需您亲自批阅决断的事务纪要。”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
“木禾长老临去西方前,已处理过一批。这些是……实在无法代决的。”
苏渺:“……”
她看着那七座玉简山,半晌,缓缓转头,看向严婆。
“全部?”
严婆沉默一瞬,点头。
“全部。”
苏渺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湿棉花,堵得严严实实。她看着眼前那七座玉简山,又扭头看向严婆,眼神里明晃晃写着。
——你认真的?
严婆垂着手,站在那里,脸上刻板的表情罕见地露出一丝尴尬。
对着看起来比自家最小的后辈,还要小的小教主。
她们这么做,似乎、好像、的确有那么点不太好。
田翁搓着手,额头上渗出细汗,黝黑的脸上挤出个近乎讨好的笑,皱纹挤在一起,像干裂的树皮。
他小心翼翼开口,“教主,这……这都是要紧事,实在不敢耽搁,所以才……”
苏渺没说话。
殿内安静得吓人,只有殿外风吹过铜铃的叮当声,一声,又一声。
苏渺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不,不是一下,是很多下。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数数。一、二、三……数到十,睁开眼睛,那七座山还在。
不是幻觉。
她再数,二十、三十……数到一百,睁开眼。
山还在。
苏渺沉默了。
她刚刚逃离繁重的课业才多久?
半天不到的时间,自己就又掉坑里了?
苏渺忽然笑了。
是很轻的一声笑,从喉咙里挤出来,短促,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我以为……我只是回来度个假。”
严婆和田翁没敢接话。
殿内安静得可怕。
苏渺揉了揉额角,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像是终于接受了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概、也许、可能要跟这些玉简同生共死的现实。
她重复了一遍严婆的话,声音干涩。
“确定都是需要我批阅的?”
严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有些是必须您亲自签字用印的,有些是涉及重大决策需要您定夺的,还有些是……各地分坛主事呈上来的,说一定要让教主过目。”
苏渺:“……”
她懂了。
意思就是,只要是沾点边的,全堆这儿了。
她沉默片刻,又问。
“木禾走之前,处理了多少?”
“大约……三成。”
苏渺眼角一跳。
“才三成?”
“木禾长老临走前说,剩下七成里,有两成可以等您回来再议,有三成是各地分坛新报上来的,还有两成……”严婆声音越来越小,“是过去六万年里,一直没议出结果的旧案。”
苏渺不说话了。
她觉得自己需要坐下来。
她走到高台边缘,在那层台阶上坐下。白玉台阶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皮肤,让她清醒了点。
她抬头,看向那七座山。
阳光从殿门斜射进来,照在其中一座山的顶端。那里堆着的玉简看起来最新,边缘还闪着细碎的光。她伸手,隔空一招,最顶上那块玉简飞过来,落入掌心。
注入灵力。
文字浮现。
“农教历五万九千八百年,东荒分坛与‘赤炎妖族’因一处火属性灵矿归属产生纠纷。该矿脉位于双方势力交界处,地脉探测显示储量约为七千万标准灵石。东荒分坛主事‘炎山’主张矿脉在我方境内,应归农教所有;赤炎妖族族长‘焰罗’声称该地为祖传狩猎场。双方各执一词,已发生五次小规模冲突,伤弟子十三人,毁灵田两百亩。附:冲突记录、矿脉勘测图、弟子伤情报告、灵田损失清单……”
苏渺:“……”
她放下这块,又招来旁边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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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教历六万一千二百年,西海分坛弟子在执行‘清理海域浊气’任务时,意外触动龙族遗留禁制,引发海啸,殃及沿海七座人族城池。西海主事‘澜清’申请总坛拨付功德丹药五千瓶、低阶疗伤符十万张、灵谷种子三万斤用于善后,并申请阵法师三名前往破解禁制。附:海啸波及范围图、城池损失统计、所需物资详细清单……”
再一块。
“农教历六万三千年,北原分坛上报:在极北冰原深处发现疑似‘玄冰精髓’矿脉,初步探测储量惊人。但该区域被‘冰魄妖族’视为圣地,禁止任何外人靠近。北原主事‘寒松’申请总坛派遣高阶修士前往交涉,并申请开采许可及配套物资。附:矿脉位置图、冰魄妖族实力评估、预计开采难度分析……”
苏渺一块接一块地看。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些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那些旧案。
比如三万年前,南疆分坛和当地一个叫“百蛊部落”的势力因为一条灵脉的归属问题吵到现在,每隔五百年就要打一场,打完又坐下来谈,谈不拢再打。
玉简里光是谈判记录就堆了三尺高,伤亡名单长得能绕大殿一圈。
苏渺看得头大。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木禾只处理了三成。
剩下的这些,全是硬骨头。啃不动,扔不掉,就这么年复一年地堆着,越堆越高,越堆越沉。
她放下最后一块玉简,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口气吐得又长又沉,像是要把胸腔里那股憋闷全吐出来。
但没用。
那七座山还立在那儿,沉默地提醒她。
别想了,赶紧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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