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青石镇口的老槐树,树桠上挂着的破酒旗晃了晃,露出旗面后“陈记酒肆”四个褪色的字。
明瑞牵着阿念的手,踩着青石板路往镇里走。石板缝里长着细碎的青苔,被午后的日头晒得暖烘烘的,阿念走得慢,小靴子碾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爹爹,这里的房子,和咱们山上的不一样。”阿念仰着小脸,指着路边一栋白墙黑瓦的小院,院墙爬满了枯藤,门楣上还贴着半张褪色的红对联。
明瑞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那扇斑驳的木门。五年前他离开青石镇时,这院子的主人还是个爱哼小曲的王婆婆,如今怕是早已不在了。他的脚步顿了顿,牵着阿念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是一栋比周围房屋更破旧的土坯房,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黄澄澄的夯土,院门口的木栅栏歪歪斜斜,却被人用几根新木条勉强撑住了。
这是他的家。
阿念好奇地扒着栅栏往里看,院子里长着几株半枯的枣树,树下堆着些干草,一只老母鸡正领着一群小鸡仔,在草堆里刨食。
“爹爹,这里就是我们以后住的地方吗?”
“是。”明瑞推开栅栏门,吱呀一声响,惊得那只老母鸡咯咯叫着扑棱着翅膀跑远了。他蹲下身,替阿念拍掉沾在衣角的草屑,“阿念怕不怕?”
阿念想了想,摇摇头,小脸上满是雀跃:“不怕,有爹爹在,哪里都不怕。”
明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温热。他起身推开屋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缺了腿的木桌,两把摇摇晃晃的椅子,西墙边靠着一个旧木柜,柜门上的铜锁早已锈迹斑斑。
他领着阿念走到里屋,里屋只有一张土炕,炕上铺着一层干草,墙角堆着些旧被褥,摸上去潮乎乎的。
“阿念先在这里坐一会儿,爹爹去镇上买些东西。”明瑞替阿念理了理头发,转身往外走。
“爹爹别走!”阿念忽然拽住他的衣角,眼圈微微泛红,“我一个人害怕。”
明瑞愣了愣,蹲下身看着他。阿念的眉眼像极了她母亲,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他抬手揉了揉阿念的头发,声音放柔:“那阿念跟爹爹一起去。”
阿念立刻破涕为笑,用力点头。
明瑞牵着阿念走出巷子,青石镇比五年前热闹了些,街上人来人往,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还有几个穿着短褂的汉子,围在街角的茶摊旁,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阿念的眼睛不够看了,小脑袋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问着“爹爹,那是什么”“爹爹,这个好吃吗”。明瑞耐着性子一一回答,路过布庄时,他走进去给阿念扯了块浅蓝色的棉布,又买了两斤白面,几斤糙米,最后在糖葫芦摊前停下,给阿念买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阿念咬着糖葫芦,吃得嘴角都是糖渍,小脸上满是满足。
就在这时,街角茶摊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粗嗓门的汉子高声道:“你们听说了吗?黑风寨的人又下山了!昨天抢了李家集的粮车,还伤了好几个人!”
另一个人接话:“可不是嘛!听说那黑风寨的寨主,是个练家子,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官府都拿他没办法!”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明瑞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黑风寨盘踞在青石镇外的黑风山,五年前他离开时,这寨子还只是个小土匪窝,没想到如今竟成了气候。
他正想带着阿念离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明瑞?”
明瑞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男人面容清瘦,鬓角已经有些发白,手里提着一个药箱,正是他少年时的同窗,如今在镇上开医馆的周济。
周济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明瑞,眼中满是惊讶:“真的是你!你这几年,去哪里了?”
明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四处走走。”
周济的目光落在阿念身上,疑惑道:“这是……”
“我儿子,阿念。”明瑞摸了摸阿念的头,“阿念,叫周叔叔。”
“周叔叔好。”阿念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往明瑞身后躲了躲。
周济笑了笑,从药箱里摸出一颗糖,递给阿念:“好孩子,拿着。”
阿念看了看明瑞,见他点头,才伸手接过糖,小声说了句谢谢。
“你这次回来,是打算常住?”周济问道。
明瑞嗯了一声:“回来看看,顺便……安顿下来。”
周济叹了口气:“回来也好,只是如今这青石镇,不比从前了。”他压低声音,“黑风寨的人横行霸道,官府不作为,咱们这些老百姓,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你带着孩子,可得小心些。”
明瑞的眼神沉了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周济还要去给人看病,便匆匆告辞了,临走前留下话,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去镇东头的济生堂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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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瑞牵着阿念,提着东西往回走,心里却沉甸甸的。他本想带着阿念,在这青石镇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却没想到,这里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太平小镇了。
回到家时,夕阳已经西斜,橘红色的余晖洒在土坯房的墙上,给这破旧的屋子添了几分暖意。明瑞生了火,在铁锅里煮了一锅白面粥,又烤了两个红薯。阿念吃得很香,小肚皮吃得圆滚滚的,吃完后便趴在炕上,很快就睡着了。
明瑞坐在炕边,看着阿念熟睡的脸庞,眼中满是温柔。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阿念的眉眼,低声道:“阿念,爹爹一定会护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夜色渐浓,窗外传来几声虫鸣,还有远处隐约的狗吠。明瑞起身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皎洁,洒在院子里的枣树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黑风寨吗?
若是他们敢来招惹他和阿念,他不介意,让这黑风山,变成一座真正的……绝魂山。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
明瑞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缓步走到院门口,侧耳倾听。
片刻后,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当家的,就是这里,我瞧着这屋里,好像有动静。”
另一个声音阴恻恻地笑了笑:“有动静正好,说不定能捞点油水。兄弟们,把门撞开!”
吱呀——
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几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手持钢刀,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黑风寨的二当家,刀疤强。
刀疤强眯着眼睛,扫视着院子里的明瑞,眼中满是不屑:“小子,识相的,就把家里的钱财交出来,爷爷可以饶你一命!”
明瑞站在枣树下,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我这里,没有钱财。”
刀疤强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没有钱财?那你这小子,是想找死不成!”
他一挥手,身后的几个汉子立刻举着钢刀,朝着明瑞扑了过来。
明瑞的脚步微微一动,身形如同鬼魅般闪过,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枣树枝,树枝看似普通,却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抽打在一个汉子的手腕上。
咔嚓一声。
那汉子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刀疤强的脸色变了变,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你练过武?”
明瑞没有说话,手腕一翻,枣树枝再次挥出,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力道更足,只听几声闷响,那几个汉子全都倒在地上,捂着胳膊腿,疼得龇牙咧嘴。
刀疤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明瑞冷哼一声,身形一闪,拦住了他的去路。
“想跑?”
刀疤强看着明瑞那双冰冷的眸子,像是被一头凶兽盯上了,吓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侠放我一条生路!”
明瑞俯视着他,声音冷得像冰:“黑风寨的人,都像你这般,喜欢欺负老百姓?”
刀疤强连连磕头:“不是的!不是的!都是当家的吩咐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求大侠饶命啊!”
明瑞的眼神更冷了。他抬起脚,一脚踹在刀疤强的胸口。
刀疤强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院墙上,口吐鲜血,晕了过去。
明瑞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几个汉子,眉头皱了皱,转身走进屋里,将炕上的阿念抱在怀里。阿念睡得很沉,似乎没有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小嘴角还微微上扬着,像是做了什么好梦。
明瑞抱着阿念,走到院子里,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几人,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但他最终还是压下了这股杀意。
他现在,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绝魂殿主了。
他只是,一个想带着儿子,安稳过日子的父亲。
明瑞找了几根绳子,将那几个汉子捆了起来,扔在墙角。然后他回到屋里,关上房门,将外面的喧嚣,全都隔绝在了门外。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炕上,明瑞抱着阿念,靠在炕头,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
但他知道,从他回到青石镇的这一刻起,有些事情,就已经无法避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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