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推演，基于现有样本分析数据，成功率预估在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五之间。”温雅报出一个谨慎的数字，“风险在于：晶核处理过程极其精细，稍有偏差可能导致道韵逸散或晶核提前激发；投放时机和位置要求苛刻；且爆炸可能对天衍宗大阵本身造成一定冲击，需要精确计算安全距离。”
百分之三十到四十五。
对于一个宗门存亡系于一线的决策来说，这个概率不高，但……也绝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希望。
衍算子陷入了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掐算着，周身泛起微弱的推演灵光。他在快速权衡。
千机长老则兴奋起来：“妙啊！绕过仿制难题，直接利用现有材料特性！温小友，这晶核处理的关键技术点是什么？是否需要特殊符文封印？引爆机制采用灵引式还是定时式？冲击波扩散模型你建立了吗？”
“千机。”丹阳长老再次无奈地按住他，“这些细节，等温雅恢复了再讨论不迟。”
就在这时，病房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更加急促，甚至带着几分慌乱。
一名身着天工城执事服饰的修士未经通报直接闯入，脸色发白，对着衍算子和屋内众高层急声道：“禀副宗主、诸位长老！刚收到前线最新急报！围困天衍宗的敌军，突然分出一支偏师，绕过主力防线，突袭了距离天衍宗仅八百里的‘幽风裂隙’封印点！镇守该处的三位元婴长老……一死两重伤！裂隙封印出现松动，大量幽煞之风外泄！”
“什么？！”衍算子霍然起身，脸色剧变。
幽风裂隙！那是连接着九幽深处某个不稳定空间的天然裂缝，数百年前被天衍宗联合数位化神修士才勉强封印。一旦封印破碎，涌出的幽煞之风不仅会荼毒万里，更可能成为敌军快速投送兵力、甚至引入更恐怖存在的通道！
“敌军意图很明显。”凌霄真人冷声道，“佯攻天衍宗，实则为彻底打开幽风裂隙制造机会。一旦裂隙完全洞开，天衍宗将腹背受敌，且整个东域南部都可能沦为鬼域。”
“必须立刻派兵增援裂隙！”衍算子急道。
“但天衍宗本部压力会更大。”丹阳长老眉头紧锁，“兵力本就吃紧……”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温雅静静地听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幽风裂隙……不稳定空间连接点……大量外泄的、富含混沌属性的幽煞之风……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意识。
“前辈，”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看向她，“若晚辈说……幽风裂隙的危机，或许可以与我刚才提到的‘秩序稳定场技术验证’，合并为一项任务来解决呢？”
衍算子猛地转头：“何意？”
“幽煞之风，本质是高度混沌化的异种能量。”温雅语速加快，但依然清晰，“若要重新封印裂隙，传统方法需要大量高阶修士冒着被侵蚀的风险，在狂暴的幽煞之风中修补封印。但如果我们换一个思路……”
她的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不‘修补’，而是‘净化’与‘转化’。”
“利用秩序稳定场的原理，在裂隙外围构建一个大型的、持续运转的‘秩序净化阵列’。这个阵列不试图强行堵住裂隙（那需要对抗整个裂隙另一端的压力），而是专注于净化已经涌出的幽煞之风，将其中的混沌属性剥离、中和，转化为相对温和、甚至可为修士所用的‘阴属性灵气’。”
“如此一来，一可解除幽煞之风对环境的荼毒，稳定后方；二可为镇守修士提供相对安全的作战环境；三可大量消耗幽煞之风，降低裂隙另一端的压力输出，变相削弱其冲击封印的力度；四……”温雅看向衍算子，“这将是秩序稳定场技术，第一次在真实战场环境、对抗大规模混沌能量的大规模验证。若成功，其数据与经验，对研发用于天衍宗解围的战术装置，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她顿了顿，说出最关键的一句：“而且，净化阵列的核心，可以直接使用我们手中的虚空晶核，特别是第八十九号样本。其内部的‘修复道韵’，对中和混沌、促进能量有序化，可能有奇效。这比制造‘秩序震荡弹’的技术难度更低，成功率预估……可提升至百分之五十以上。”
百分之五十。
加上“解除后方威胁”“提供实战验证数据”“为天衍宗解围积累经验”等多重收益。
这个提议，瞬间让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衍算子深吸一口气，看向凌霄真人和丹阳长老：“两位道友，此事……”
“可行。”凌霄真人言简意赅，“净化裂隙，稳固后方，验证技术，一举多得。比盲目分兵救援更有效率。”
丹阳长老看着自己徒弟苍白的脸，又看看眼前紧迫的局势，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技术层面，温雅主导理论。实际布阵与晶核处理，需千机及炼器堂、符阵堂通力合作。老夫可负责协调资源与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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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愿全力配合！”千机长老立刻表态，眼中再无之前的狂热，只剩下严肃与专注。
衍算子拱手，深深一礼：“既如此，拜托诸位了！天衍宗……感激不尽！”
战略方向，就在这间小小的病房内，初步定了下来。
众人又快速商议了一些细节，随后衍算子和千机长老便匆匆离去，他们要立刻着手筹备前往幽风裂隙的支援队伍与技术团队。丹阳长老也需去协调物资与人员，嘱咐温雅好好休息后，便与凌霄真人一同离开。
病房内终于重新恢复了安静。
但温雅知道，这安静不会持续太久。幽风裂隙的任务一旦启动，大量技术细节需要她来敲定，哪怕她只能在病榻上远程指导。墨渊那边，简报和联络衍算子的任务也需要跟进结果。还有萧云澜那边，灵枢网络需要持续优化……
多线程运算协议早已自动启动，在意识中划分出数个并行的思考线程，处理着不同优先级的任务。
就在她准备再次将意识沉入归藏界，开始细化净化阵列设计方案时，病房的门，又一次被轻轻推开了。
去而复返的，是凌霄真人。
他独自一人走了进来，没有带任何随从，甚至收敛了周身绝大部分的剑意与威压，看起来就像一位寻常的、略显疲惫的中年修士。
温雅有些意外，想要起身，再次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制止。
凌霄真人走到她榻边，没有坐，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她脸上，又似乎透过她，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方才人多，有些话不便说。”他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现在，只有你我。”
温雅屏息凝神，知道接下来要说的，恐怕才是这位化神剑修真正的来意。
“云澜是我的弟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凌霄真人的话语很平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但每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他性子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比谁都执拗，认准的道，撞破南墙也不回头。他的剑，求的是极致的‘斩断’与‘守护’，斩断一切虚妄与不公，守护心中认可的真实与珍视。这很难，所以他的剑道，注定充满坎坷，甚至……孤独。”
他看向温雅：“他很少对人敞开心扉。除了他陨落的父母，除了我这个师尊，除了天衍宗内寥寥几位至交。但他对你，不同。”
温雅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情感抑制协议发出轻微警报。
“不是因为他重伤濒死时你救了他。”凌霄真人摇摇头，“早在深渊并肩时，早在论道廊辩论时，甚至可能更早……在他第一次提起‘玄霄门有个很有趣的研习使，想法天马行空却总能自圆其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他心里，已经不一样了。”
“晚辈……”温雅张了张嘴，却发现平时流畅的逻辑语言，此刻有些滞涩。
“你不必解释，也不必承诺什么。”凌霄真人抬手制止了她，“感情之事，复杂微妙，强求不来，也规划不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给你压力，也不是要为云澜争取什么。”
他顿了顿，那双仿佛承载着万千剑影的眼眸，此刻竟流露出一种近乎于“柔和”的神色。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你为了救治他，不惜立下剑心之契，不惜耗尽一切构建那十万灵枢的时候；在你刚才冷静分析局势，将个人情感包裹在理性规划之中，却依然选择扛起最重责任的时候……你已经用实际行动，回应了那份‘不一样’。”
“剑心之契，连接的不只是道途，更是心的重量。”凌霄真人最后说道，“云澜的剑心，从此有了一半托付于你。很重，或许会是负担。但……”
他微微停顿，转身看向窗外逐渐升起的朝阳。
“但你的道心里，不是早就装着整个世界的重量了吗？守器之族的传承，秩序之种的使命，修补天道的野望……再加上一份剑心之契，或许，也不算太多。”
说完这些，他没有再看温雅，只是留下最后一句话：“好好休息。幽风裂隙之事，量力而为。云澜……就拜托你了。”
然后，他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病房内，只剩下温雅一个人，和监测法阵规律的“嘀嗒”声。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温雅静静地躺在榻上，望着天花板。
情感抑制协议的警报早已解除，因为她并没有让情感泛滥。相反，她将凌霄真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输入了分析模块，进行着冷静的拆解与理解。
“心的重量……世界的重量……”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却稳定的手指。就是这双手，构建了十万灵枢，稳住了垂死的剑魄。就是这颗心，在理性的框架下，跳动着属于“温雅”而非仅仅是“科研者”或“守器末裔”的情感与意志。
她想起了父亲温清岳诀别时的眼神，想起了兄长温羽藏在家书里的守护咒文，想起了母亲沈素心温柔却坚定的背影。想起了萧云澜在深渊中挡在她身前的剑光，想起了他说“你的道，很有趣”时眼底的认可，想起了他重伤昏迷前，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无数记忆的碎片，无数情感的涟漪，此刻没有被她强行压制，而是任由它们在意识的海洋中轻轻荡漾。
它们没有干扰她的理性核心，反而如同星火，照亮了那片名为“责任”与“道路”的深邃夜空。
科学为骨，秩序为架，情感为血。
骨撑其形，架定其序，血润其生。
而现在，或许还可以加上一句：心承其重，剑照其途。
温雅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她没有进入归藏界，也没有立刻开始推演净化阵列。她只是让自己沉浸在这片刻的宁静与清晰之中，感受着身体深处灵力一丝丝恢复的温暖，感受着神识海中缓慢弥合的虚化区域，感受着与遥远之处那十万灵枢单元若有若无的共鸣。
路还很长。
幽风裂隙在等着她，天衍宗的困局在等着她，离尘阁的威胁在等着她，寻找兄长的旅程在等着她，修补天道的终极目标在等着她。
但此刻，她只是温雅。
一个刚刚从生死线上拉回挚友，又即将背负起新的使命，走在属于自己的、孤独却坚定的科学修仙道路上的修士。
朝阳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病房。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属于温雅的传奇，还在继续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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