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几乎是同时，他们都醒了。
晨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脸上暖洋洋的。
李莲花睁开眼，看见杨婵已经醒了，正侧躺着看他。
长发散在素色枕巾上，眼睛里映着晨光，亮晶晶的，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梦境的迷惘。
“夫君醒了？”她轻声问，声音带着初醒的柔软，“喝粥好不好？腌的笋也能吃了。”
李莲花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
不是李相夷那种意气风发的笑，也不是李莲花平日里温和疏离的笑。
而是一种恍然、庆幸、且带着无尽珍视的，从血肉里长出来的、实实在在的笑意。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却无比清晰地击中了他：他找到了。
那个寻了十二年、连具体形态都模糊不清的梦，那个支撑着他在碧茶之毒下仍未彻底疯魔的执念，就是她。
“嗯。”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郑重的吻，手臂收紧的力道，泄露了他心底那份失而复得、再不敢松手的决绝。“饿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婵儿做梦了吗？梦到了……桃花？”
杨婵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又摇摇头，带着点困惑：“嗯……梦到桃花，还有琴……还有……不记得了。”她顿了顿，抬起眼看他，眼里闪过一丝灵动的光，“梦里好像还有夫君……穿着白衣。”
李莲花心中一动，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我这些年，总做一个梦。”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尘埃落定的安然，“梦里只有一片望不到边的桃花林，我在里面一直走，一直找……却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他望进她清澈的眼睛：“见到你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找了十二年，在梦里跋涉了无数遍，要找的从来不是桃花，是一个人。”
杨婵静静看着他，眼神专注而通透：
“揽月楼那晚，夫君对着全城人说，寻了十二年，寻的是我。”她停顿了一下，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带着点聪慧的狡黠，“可夫君明明是在林子里‘捡到’我的。若按先来后到，该是夫君先找到了我，才想起自己寻的是我，对不对？”
这个问题问得巧妙又刁钻，让李莲花呼吸微微一滞——他的婵儿，远比看起来更敏锐。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掌心下，心跳沉稳有力，却因她这句话漏了一拍。
“不对。”他声音低沉，目光却亮得惊人，“是反过来的。”
他望进她通透的眼睛，一字一句剖白：
“是我心里先住了‘要寻一个人’的念头，住了十二年。然后，它才领着我的腿走进那片林子，领着我的眼睛……看见你。”
他拇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力道温柔，话语却重：
“所以不是‘捡到’，是‘找到’。不是巧合，是这颗心……终于把它等了十二年的人，领回家了。”
杨婵睫毛轻颤，这个答案显然触动了她。
她安静了片刻，又问：
“那……夫君怎么确定，领回家的就是对的这个人？”她眼里闪烁着纯粹的好奇，像在探讨一个有趣的谜题，“万一心也会领错路呢？”
李莲花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犹豫，只有全然的、近乎狂妄的笃定。
“它不会错。”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吻，“李相夷的剑不会错认对手，李莲花的心——”他拉起她的手，再次重重按在自己心口，“更不会错认归处。”
他望进她眼底，声音轻了下来，却带着滚烫的力度：
“你若非要问为什么……那我告诉你：因为它见到你之前，从未跳过。它为你跳第一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就是她。我十二年等的，就是这一下心跳。”
他停顿片刻，呼吸微微急促，像终于要交出心底最隐秘的钥匙：
“还有……因为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心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的目光深深看进她眼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与坦诚：
“把你藏起来。”
“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只有我知道你在哪，只有我能看见你笑，听见你说话，触到你指尖的温度。”
“这个念头来得那么凶，那么急……急到我甚至没空去想为什么，就只知道，必须这么做。”
他抬手，指尖轻轻描摹她的眉眼，声音低哑：
“婵儿，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自私？很可怕？”
杨婵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份混合着珍视、占有和不安的复杂情绪。
她感觉到他指尖轻微的颤抖，也听出了他话音里那点小心翼翼的探询。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手也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将他的手轻轻拉过来，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素白衣料下，是同样清晰而温热的心跳，平稳地应和着他的节奏。
她摇了摇头。
“不会。”她说，声音清晰而柔软，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单纯，“夫君想藏，婵儿就愿意被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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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偏头，似乎在思考更准确的表达，然后补充道：“藏在夫君看得到的地方，就好。”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莲花心中激起千层涟漪。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将额头重重抵上她的额头，闭了闭眼，声音哑得厉害：
“婵儿……我的婵儿……”
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我向你保证，这世上最好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江湖山川，四季风物，只要你想看，我都陪你看。”
他顿了顿，指腹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
“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还是想把你藏在我的眼睛里。这样……无论走到哪里，我都能第一眼就看见你。”
“好。”她答得干脆，眼里漾开清澈的笑意。
她抬起眼，忽然冲他眨了眨眼，那眼神干净又灵动，带着点孩子气的顽皮：
“那夫君猜猜，婵儿这里……为什么见到你的时候，跳得总是快一些？”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补充，“有时候快得……像是要从这里跳出来，去找你。”
她蹙了蹙眉，装模作样地思考：“还会有点难过……又有点高兴。难过的时候，这里像被轻轻拧了一下。高兴的时候……”她抿唇笑了，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像吃了夫君偷偷藏在药柜第三格里的那包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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