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星子渐稀，晨雾未散。
李莲花刚将莲花楼停在一处水汽氤氲的溪谷边，准备生火造饭，楼外便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飘动声。
他神色未变，只是原本要去拿米罐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向了腰间——那里藏着几枚以防万一的银针。
“李神医，多日不见，还是这般警觉啊。”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随即，一位身着灰色劲装、面容俊朗却玩世不恭的青年，没骨头似的斜倚在了莲花楼门框上。
正是妙手空空。
李莲花心下微松，收回手，脸上浮现惯常的温和浅笑：“原来是空空兄。稀客，用过早膳了么？”
“还没呢，这不闻着李神医……呃？”妙手空空话说到一半，目光随意地往楼内一扫，整个人忽然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视线牢牢锁在正从内间走出的杨婵身上。
杨婵刚醒，还有些迷糊，穿着那身月白细棉裙衫，长发未束，松松披在肩后，几缕青丝贴在白皙的脸颊。
她正揉着眼睛，赤足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睡眼惺忪地朝着李莲花的方向走来，习惯性地想寻个依偎。
晨光透过窗棂，恰好笼在她周身，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
那份纯净不染尘埃的美，毫无防备地撞进了妙手空空眼里。
“……仙、仙女……”他喃喃自语，眼睛发直，“我的娘亲啊！我见到仙女了！”
李莲花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
就在妙手空空眼珠子下意识顺着那纤尘不染的裙摆向下移动时——
李莲花眼底寒光乍现！
他衣袖未动，指间已有一道微不可查的银光闪过！
“咻——”
“哎哟！”妙手空空只觉得双眼微微一麻，眼前骤然一黑！
“娘啊——！！”他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脚下顿时踩空，整个人直接从倚靠的门框上向后仰倒。
“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下了莲花楼，又“哗啦”一下，不偏不倚，滚进了楼边昨晚积雨的泥水沟里！
“我、我瞎了？！我就看了仙女一眼我就瞎了？！”妙手空空在泥沟里扑腾，满身满脸都是泥浆，狼狈不堪地鬼哭狼嚎。
楼内，李莲花看都没看外面。
他第一时间转身，快步走到杨婵面前，蹲下身，语气严肃：“地上凉，怎么又不穿鞋袜？”
说着，他已利落地取出干净的罗袜和软底绣鞋，不由分说地握住杨婵微凉的脚踝，动作轻柔却迅速地为她穿好鞋袜，将那白玉般的双足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
楼外，妙手空空还在泥地里摸索：“花花？李莲花？你对我做了什么？快解开！我不就多看了一眼……至于吗！”
李莲花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到门边，垂眸看着下方一身泥水的人，脸上恢复了温和淡然。
“空空兄，”他语气平静，“李某的莲花楼虽陋，却也讲究个整洁。兄台这一身……”他略带嫌弃地扫了一眼，“实在不便入内。溪水就在左近，空空兄不妨先去清洗一番，再将衣衫烘干。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恐怕连楼前的台阶，都踏不上来。”
妙手空空此刻视觉还未恢复，眼前漆黑，一身湿冷泥泞，简直欲哭无泪：“李莲花！你个见色忘友的！你等着！”
骂归骂，他还是摸索着朝溪水方向挪去，嘴里还不住念叨：“仙女……真是仙女啊……看一眼就瞎了，值了值了……李莲花这醋缸子……”
李莲花转身回到楼内。
杨婵已经穿好鞋袜，乖乖坐在凳子上，正好奇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狐狸精凑在她脚边，警惕地竖着耳朵，朝门外方向低呜了一声。
李莲花走过去，用衣袖擦了擦她方才沾了细微尘土的手，温声道：“婵儿别往外看。外面有个……不太讲究的人，又脏又丑，我们不看。”
杨婵很听话地点点头：“嗯，不看。听夫君的。”
约莫一刻钟后，妙手空空一身水汽地回来了。
眼中麻木感已退，视觉总算恢复了清明，想是那针上力道本就不重，意在惩戒。
这次他没敢造次，规规矩矩站在楼外，清了清嗓子：“李神医，在下……清洗完毕了。”
李莲花这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侧身让他进来。
妙手空空踏入楼内，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向窗边的杨婵。
晨光中的她穿戴整齐，容色绝丽，那份清灵脱俗的气质与简陋木楼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画。
只一眼，妙手空空心头便“咯噔”一下。
他走南闯北，自诩见遍天下美人，什么武林第一美人、江湖绝色，往日或觉惊艳。
可此刻与眼前人一比……那些竟都显得俗了、浊了，仿佛明珠与瓦砾之别。
这位之美，美在骨，美在神。
那份仙气，是人间烟火养不出来的。
他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发麻的眼眶。
李莲花脸上温和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牵过杨婵的手，将她微微挡在身后。
“空空兄，”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清与界限，“此乃内子，杨婵。”
“内、内子？！”
尽管有准备，妙手空空还是像被烫到，声音变了调。
他围着李莲花转了两圈，上下打量，满脸写着“你小子竟能娶到这样的夫人？！”
随即他凑近，压低声音，语气惊叹又促狭：“李莲花！行啊你！什么时候瞒着兄弟成的亲？快说——你是不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从哪个仙山洞府把人家小仙子给……”
他故意拉长语调，“骗”字在舌尖转了几转，才贼兮兮吐出来：“……给骗下凡了？”
李莲花眉梢微挑，握着杨婵的手紧了紧，面上淡然：“空空兄说笑了。姻缘天定，何来‘骗’字一说？”
他口中反驳，可“内子”二字出口，尤其听到那声“嫂子”时，心底掠过一丝隐秘的欣然。
这称谓，将她与他更紧密地绑在了一起。
杨婵被李莲花郑重地牵着手，又听他向人介绍自己，虽不完全明白“内子”的准确含义，却能清晰感知到他语气中的维护与亲近。
她便顺着他的牵引，从他身后稍稍探出身子，凭着某种融入骨血的仪态本能，朝妙手空空轻轻敛衽一礼。
动作生疏却流畅自然，自带一股难以模仿的优雅古意。
低头时脖颈曲线优美如天鹅，抬头时眸光清澈见底，虽无言语，却让这简单礼节显得无比郑重，仙气盎然。
妙手空空被这突如其来的古礼弄得又是一呆，手忙脚乱地抱拳回礼，耳根泛红，嘴里念叨：“不敢当不敢当……嫂、嫂子折煞在下了……”这一慌，称呼都变了，心里彻底坐实了这绝非凡女。
李莲花听得那声“嫂子”，眸光微动，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狐狸精也踱步过来，站在杨婵腿边，依旧带着点审视看着妙手空空，但尾巴已不如先前绷紧。
“婵儿，这位是妙手空空，为夫在江湖上的朋友。”他转向杨婵，声音是全然的柔和。
杨婵看看略显局促的妙手空空，又仰头看李莲花，从他温和的态度中明白了“朋友”之意。
她便对妙手空空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那一笑，如春风拂过冰湖，干净澄澈，不带丝毫杂质。
妙手空空只觉得眼前光华流转，什么“武林第一美人”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只剩满心“李莲花这厮走了泼天大运”。
他魂不守舍，连自己大清早跑来要说什么正事都快忘了。
李莲花见他这副模样，眸光微动，适时开口：“空空兄远来是客，既未用膳，不妨一同用些粗茶淡饭。你信中提的西南之事，稍后详谈不迟。”
妙手空空正愁没借口多待，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好好好！那就叨扰李兄……和嫂子了！”
这一声“嫂子”，叫得顺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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