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内，寂静得只剩下能量流经修复基床时发出的、近乎蚊蚋的嗡嗡声，还有……自己那沉重得不像话的心跳。
姑苏破穹闭着眼，却没有睡。也睡不着。
身体像是被拆散了，又被某种粘稠的胶水勉强粘合回去，每一处关节、每一寸经脉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灵能修复液透过贴合的医疗薄膜，持续不断地注入温和的再生能量和镇痛成分，但这种外来的舒适感，反而更衬得他体内那种空荡荡的、火烧火燎的痛楚格外清晰。
那不是肉身的伤。或者说，不全是。
最要命的是神魂和……那刚刚凝聚不久的法则本源。
硬抗吞噬者那一记正面洪流，又被自己那近乎自毁的“法则干扰”抽干了最后的心力，此刻他的识海就像一块被狂风暴雨蹂躏过的沙滩，布满了坑洼与裂痕。稍微集中一下念头，就像有无数细针在颅内轻轻搅动。
而那三种法则本源印记——银白的空间、暗红的力量、灰白的时间——原本如同三颗稳定运转的微型星辰，此刻全都黯淡无光，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每一次试图引动它们，反馈回来的都不是力量，而是一种滞涩的、仿佛齿轮生锈般的阻力，伴随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
“宇宙境……原来也不是金刚不坏啊。”他扯了扯嘴角，想自嘲地笑笑，却发现连牵动面部肌肉都有些费力。回想起那道灰黑色洪流扑面而来的绝望感，还有最后关头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心底仍旧残留着一丝寒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悸动。
差一点，就那么一点，他们三个，连同那片区域所有的一切，就要变成那怪物肚子里的一缕养料了。
舱门无声滑开，略带清冷的空气涌入，冲淡了修复液略显甜腻的气味。林婉儿走了进来，她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仍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极淡的疲惫挥之不去。
“感觉如何？”她走到修复基床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还活着。”姑苏破穹试着动了动手指，给出一个更实际的回答，“就是觉得……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你和雷豹怎么样？”
“雷豹伤得重些，战甲碎了，内腑震伤，骨头断了七根，正在隔壁舱用‘生骨玉髓’泡着，估计得躺两天。”林婉儿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她的担忧，“不过他那性子，躺不住，已经嚷嚷着要出来了。我主要是神魂损耗过度，玄冰本源有些动荡，调息几日便好。”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姑苏破穹额头那个尚未完全隐去的、由三种法则光华紊乱交织留下的奇异淡痕上。“你……最后那一下，到底是什么？我能感觉到，那不是普通的法则运用。”
姑苏破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算是急中生智吧。那东西的‘吞噬’规则近乎无解，硬碰硬我们毫无胜算。我就想，既然它什么都能吞，那就给它点‘不好消化’的试试。”他抬起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指尖微光一闪，试图模拟出当时那微小光点的状态，却只是让指尖的光芒闪烁了几下，便无力地熄灭了。
“我将空间、力量、时间三种法则的本源印记，以一种极不稳定、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糅合、压缩，赋予它一个矛盾的‘指令’——极度稳固的‘存在’属性。然后……把它扔进了那怪物的力量洪流核心。”他喘了口气，胸口传来阵阵闷痛，“原理大概就是……往它高速运转的‘吞噬齿轮’里，塞了一颗形状最别扭的‘沙子’。不求造成多大伤害，只求能卡住它一瞬。”
林婉儿听得黛眉微蹙。这种行径，何止是冒险，简直是在拿自己的道基开玩笑。三种刚刚成型的法则本源，以那种粗暴方式强行融合，一个不慎，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很可能直接导致法则崩溃，修为尽废，甚至神魂湮灭。
“太乱来了。”她最终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带着些许责备，更多的却是后怕。
“我知道。”姑苏破穹坦然承认，眼底却没什么后悔，“但当时，没别的选择。那一瞬间的‘卡顿’，是玄真子前辈他们发动‘万界守护兽’虚影的唯一机会，也是我们唯一可能的生机。”他顿了顿，看向林婉儿，“也多亏了你和雷豹，替我争取到了那搏命一击的准备时间。”
林婉儿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知道，换做是她或雷豹在那种绝境，恐怕也会做出类似的选择。这就是战场，没有万全之策，只有不得不为。
“玄真子前辈和焚天门主他们正在开会，”她转而说道，“初步战损统计出来了。前沿十七座预警哨站全毁，‘铁壁’堡垒外层防御损毁超过六成，需要大修。直接战损的修士……大约八万人，其中大部分是驻守前沿的低阶修士和操纵防御设施的技工，没来得及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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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万。姑苏破穹的心沉了一下。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字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口。那不是冰冷的统计，而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鸿蒙万界的一份子。
“战果呢？”他问，声音有些干涩。
“确认击毁的吞噬者触手前锋，四十七条。大部分是被守护兽虚影的余波或后续火力清扫掉的。另外，根据能量残留分析和空间扰动回溯，基本可以确定，吞噬者主体在你制造的‘卡顿’和守护兽虚影的正面轰击下，确实受到了某种程度的‘损伤’。”林婉儿语气认真起来，“它的‘空无领域’收缩了大约三成，主动侵蚀的强度明显下降。前沿探测到的‘空无污染’扩散速度减缓了百分之四十以上。更重要的是，它暂时停止了前进，停留在原区域，似乎在……‘舔舐伤口’，或者，重新积蓄力量。”
这算是个好消息，但没人敢真正乐观。一头受伤的、被激怒的宇宙级凶兽，下一次张开嘴时，只会更加凶狠、更加致命。
“联盟的应对呢？”
“紧急预案已经启动。”林婉儿走到一旁的灵力屏幕前，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几份简略的部署图，“所有子宇宙的援军和物资正在通过超远程传送阵加速向核心战区集结。玄真子前辈下令，趁吞噬者暂时停滞，在现有第二防线后方，抢建第三、第四道复合防线，纵深梯次布置。科技界和修真界正在联合研发针对‘空无污染’的大范围净化装置和强化版空间稳定锚。苏妙音那边，天魔教的‘恶意感知网’已经扩大到整个战区外围，二十四小时监控吞噬者的任何能量异动。”
她指了指屏幕上一个被重点标红的区域：“另外，焚天门主提议，组织精锐小队，携带最新研制的‘法则干扰弹’（模仿你最后那一击的部分原理），尝试对吞噬者可能再次延伸出的触手进行提前拦截和破坏，不能总等它打到面前。”
姑苏破穹仔细看着那些部署，脑子里的针扎感似乎都减轻了些。联盟的反应很快，也很全面。防御、净化、监控、反击，各方面都在动起来。这让他心头稍安。
“我的恢复需要多久？”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林婉儿看了他一眼，又调出一份身体监测报告。“你的肉身损伤，配合顶级修复液和丹药，三天内可以基本痊愈。但神魂和法则本源的损耗与动荡……医疗组的保守估计是，至少需要七到十天的深度静养和专门调理，才能恢复基本的战斗能力，而且短时间内不宜再动用那种强度的法则融合。”
七天到十天。姑苏破穹闭上眼。太长了。吞噬者会给联盟这么长的喘息时间吗？
“有没有……能加快恢复的办法？比如，用一些更激进一点的……”
“没有。”林婉儿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现在的法则本源处于极度脆弱的状态，任何冒进的刺激都可能造成永久性损伤，甚至导致境界跌落。玄真子前辈也特意嘱咐了，让你务必安心休养，战场上的事，暂时交给他们。”
姑苏破穹沉默。他明白这是为他好，也是为大局考虑。一个状态不完整、甚至可能突然崩溃的宇宙境战力，在接下来的决战中，不仅帮不上忙，还可能成为拖累和破绽。
只是……这种无力感，躺在修复舱里，听着外面的战友们紧张备战的动静，实在让人煎熬。
“对了，”林婉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操作屏幕，调出一段极其模糊、布满雪花的能量频谱记录，“这是在吞噬者受伤后，其主体区域短暂泄露出来的一段异常能量波动，非常微弱，且很快被它自己掩盖了。天魔教的感知网和科技界的深空探针都只捕捉到一鳞半爪。分析团队初步判断，这波动……似乎不完全是‘空无’属性，里面混杂了一些……更古老、更晦涩的东西，有点像……法则界深处某些原始混沌能量的变种？目前还在破译，意义不明。”
姑苏破穹看着那段杂乱无章的频谱线，破妄之瞳下意识地微微发热，但立刻引来一阵更剧烈的头疼，他不得不移开视线。混沌能量的变种？吞噬者的力量来源，难道不仅仅是“吞噬”？
一丝隐约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他的心底。这场战争，似乎比表面看起来的，还要复杂。
“我知道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告诉玄真子前辈和医疗组，我会配合治疗，尽快恢复。也告诉雷豹，让他老实躺着，骨头长好之前别乱动。”
林婉儿应了一声，看着他又疲惫地闭上眼，没再多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医疗舱。
舱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修复液流动的细微声响，和自己那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姑苏破穹的意识却没有完全沉静下来。那混乱的法则冲突感、吞噬者令人窒息的“空无”、最后时刻那奇异光点带来的微弱“卡顿”、还有刚才看到的、那意义不明的混沌能量变种波动……无数破碎的影像和信息在脑海中浮沉。
七天……希望时间，还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最深沉的调息状态。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尽快恢复。然后，去面对那头受伤的、或许还隐藏着更多秘密的宇宙凶兽。
而在医疗舱外，鸿蒙万界庞大的战争机器，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轰然运转。无数流光划破星空，那是运输舰和援军；各色光芒在防御线上亮起又熄灭，那是阵法调试和武器充能；急促却有序的指令在各个通讯频道中传递……
短暂的喘息，是为了迎接下一轮更猛烈的风暴。暗流，已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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