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
大地是蠕动的血肉，天空是流淌的脓血，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和血腥混合的气味。远处，无数扭曲的肢体从地面伸出，像森林一样密集，每一只手的指尖都长着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在流泪，流下的不是泪，是黑色的、粘稠的液体。
更远处，隐约能看到城市的轮廓——如果那能叫城市的话。建筑是由骨骼搭建的，街道铺满了内脏，路灯是插在杆子上的头颅，头颅的嘴一张一合，发出无声的哀嚎。
这里就是“虚”的核心。
不是概念层面的核心，是情感层面的核心——是所有被吞噬世界的痛苦、绝望、怨恨凝聚成的实体地狱。
林默刚站稳，脚下的血肉就开始蠕动，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试图缠住他的脚踝。
终结之种的力量早已耗尽，他现在只能依靠自己的平衡之力。黑白光芒在体表流转，触手一碰到光芒就枯萎、脱落，但更多的触手前赴后继地涌上来。
“滚开！”
林默低喝一声，平衡领域全面展开。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血肉开始变化：一半被净化成纯粹的能量，一半被吞噬进体内补充消耗。这是平衡之力的另一种运用——不偏向创造，也不偏向吞噬，而是让两者在自身内部循环。
血肉地狱似乎被激怒了。
地面剧烈震动，远处的肢体森林齐刷刷转向他，所有指尖的眼睛同时睁开，射出黑色的光线！
光线所过之处，空间被腐蚀出细小的空洞。林默不敢硬接，身形闪动，在光线编织的网中穿梭。
但光线太多了，密密麻麻，无处可躲。
一道光线擦过他的左臂，瞬间，左臂的血肉开始腐烂、脱落，露出里面的白骨。更可怕的是，腐烂还在向肩膀蔓延！
林默咬牙，右手并指如刀，直接将左臂齐肩斩断！
断臂落在地上，立刻被血肉吞噬。而他的伤口处，平衡之力涌动，开始再生新的手臂。
但再生的速度很慢，因为这里的法则排斥创造。
“必须找到核心……”林默环顾四周。
血肉地狱无边无际，根本看不到尽头。而且这里的空间是扭曲的，可能往前走一步，就回到了原点。
他闭上眼睛，不再用肉眼观察，而是用神识感知。
神识扩散出去，立刻感受到海量的负面情绪冲击：愤怒、恐惧、嫉妒、仇恨、绝望……像滔天巨浪，要将他的意识冲垮。
林默守住心神，强行在情绪浪潮中寻找“源头”。
就像在洪水中寻找泉眼。
终于，在某个方向，他感受到了一股更纯粹、更古老的黑暗波动。
那是“虚”最初的意识，没有被负面情绪污染的、纯粹的“吞噬”概念。
林默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每一步都艰难无比。脚下的血肉会变成沼泽试图吞没他，空中的脓血会化作雨滴腐蚀他，远处的肢体会投掷出骨矛攻击他。
他像在暴风雨中航行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三个时辰后，林默来到了血肉地狱的中心。
这里有一座山。
山是由无数尸体堆砌而成的，有人族的，有妖族的，有各种奇形怪状种族的。尸体都还“活”着，在微微蠕动，发出细微的呻吟。
山顶，悬浮着一颗黑色的心脏。
心脏每跳动一次，就喷涌出大量的黑暗能量，这些能量流入血肉地狱，维持着这个世界的运转。
而在心脏下方，坐着一个“人”。
是虚尘。
但不是腐烂之根里那个虚尘，是更年轻、更扭曲的虚尘。他的身体半透明，能看见内部流淌的黑暗能量。他的眼睛是纯黑的，没有眼白，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你来了。”虚尘——或者说，“虚”的意识化身——开口，声音像是无数人重叠在一起，“我的继承者。”
“我不是你的继承者。”林默冷冷道。
“不，你是。”虚尘笑了，“你修炼《万噬源经》，你吞噬过无数生灵，你体内有我的力量。你我本质上是同类，只是你被‘实’的种子污染了，走上了错误的道路。”
“错误的道路？”林默反问，“滥杀无辜，吞噬世界，这就是正确的道路？”
“这是宇宙的法则。”虚尘站起身，走向他，“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强大的存在吞噬弱小的存在，这是天理。我不过是执行这个天理而已。”
“那你为什么失控了？”
虚尘的脚步顿住了。
“因为……”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痛苦的表情，“我吞噬了太多……痛苦。”
他指着周围的血肉地狱：“看到这些了吗？每一个世界被吞噬时，生灵都会感到痛苦、恐惧、绝望。这些情绪随着他们的灵魂一起，被我吞噬了。一开始我能消化，但后来……太多了，多到我承受不住。”
“我的意识被这些情绪污染，变得疯狂、嗜血、贪婪。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停不下来。就像你知道吃太多会撑死，但嘴巴就是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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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明白了。
所以“虚”不是天生邪恶，是被迫邪恶。
“那为什么不停止吞噬？”
“停不了。”虚尘摇头，“吞噬是我的本能，就像呼吸是你的本能。你能不呼吸吗？”
他走到林默面前，两人相距不到三丈。
“所以，继承者，帮我个忙。”虚尘说，“杀了我，彻底终结这个悲剧。然后，你成为新的‘虚’，做一个……有节制的吞噬者。”
林默愣住了。
他没想到，“虚”的请求竟然是这个。
“你……想死？”
“想。”虚尘点头，“想了十万年了。但我死不了，除非有人能彻底毁灭我的核心——那颗心脏。”
他指向山顶的黑色心脏：“但毁灭心脏需要纯粹的光明之力，而我……只有黑暗。所以，我需要你。你体内有‘实’留下的光明种子，你有创造之力。用那个，杀了我。”
林默沉默了。
如果虚尘说的是真的，那这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他问。
“我无法证明。”虚尘苦笑，“在这个血肉地狱里，一切都是谎言，包括我的话。你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顿了顿，又说：“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选择相信我，就必须在一瞬间同时摧毁心脏和我的意识体。否则，只要还有一丝残留，我都会复活，而且会变得更强大、更疯狂。”
“为什么？”
“因为‘吞噬’概念是不灭的。”虚尘说，“你只能暂时摧毁它的具现化，但只要宇宙中还有吞噬行为，它就会再次凝聚。所以，你必须在我复活的瞬间，用你的平衡之力取代我，成为新的概念化身。”
林默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源初意志没有明说的真相：要彻底解决问题，他必须成为新的“吞噬”概念化身，用自己的意志约束这个概念，不让它再次失控。
但那样的话，他将永远与“吞噬”绑定，永远背负着无数世界的痛苦记忆，永远活在血肉地狱里。
“没有……别的办法吗？”林默声音干涩。
“有。”虚尘说，“但那个办法，比这个更残忍。”
“什么办法？”
虚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把我封印在你体内，用你的平衡之力慢慢净化我。但这个过程需要……十万年。”
“在这十万年里，你会时刻承受我的反噬，承受所有被吞噬生灵的痛苦。你的意识会被污染，你的记忆会被侵蚀，你会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而且，你不能睡觉，不能放松，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否则我就会突破封印，占据你的身体。”
他看向林默：“你愿意承受这样的折磨吗？为了那些……和你无关的世界？”
林默再次陷入两难。
杀虚尘，自己成为新的“虚”，永远背负诅咒。
封印虚尘，承受十万年折磨，最后还不一定能成功。
无论选哪个，都是地狱。
就在这时，胸口再次传来悸动。
青璃的呼唤更清晰了，还夹杂着……哭声？
她在哭？
林默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真理圣殿和血肉地狱里待的时间，可能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也许这里过去一天，外界已经过去了一年？十年？
青璃还在等他，他不能在这里犹豫。
“我选第二个。”林默说，“封印你。”
虚尘愣住了。
“为什么？”他不敢置信，“成为新的‘虚’，你至少还有自由。封印我，你会承受无尽的痛苦，而且很可能失败！”
“因为我不想变成你。”林默直视着他，“如果成为新的‘虚’，哪怕我保持理智，我也已经输了。我会变成一个不得不吞噬世界的怪物，这和你有区别吗？”
他顿了顿，又说：“而封印你，虽然痛苦，但我还是我。我还是林默，还能回去见青璃，还能保护大荒。痛苦……总会习惯的。”
虚尘沉默了。
许久，他笑了。
笑容里有一丝……解脱？
“好。”他说，“那就开始吧。”
他张开双臂，放弃了一切抵抗。
林默走上前，双手按在虚尘胸口。平衡之力全面爆发，涌入虚尘体内，开始构建封印阵法。
但就在阵法即将完成时，异变突生！
虚尘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你上当了。”
他的身体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黑暗触手，将林默牢牢缠住！
“你……”林默挣扎，但触手太多了，而且每一根都在吸取他的力量。
“愚蠢的继承者。”虚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以为我真的想死？不，我想活！我想吞噬你，得到你的平衡之力，然后彻底掌控‘吞噬’概念，成为无敌的存在！”
触手越缠越紧，林默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快速流失。
“为什么……”他艰难地问，“你刚才的悲伤、痛苦，都是装的？”
“不全是。”虚尘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真诚，“我的确痛苦，的确想解脱。但比起解脱，我更想……变强。”
“这就是吞噬的本质：永远不满足，永远想要更多。”
触手开始钻进林默的身体，要吞噬他的灵魂。
危急关头，林默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不再抵抗，反而主动放开所有防御，让触手长驱直入！
“你干什么？”虚尘惊呼。
“你不是要吞噬我吗？”林默笑了，笑容惨烈，“那就吞吧。但我要看看，是你吞了我，还是我……吞了你！”
他引爆了体内的平衡之种！
不是物理的爆炸，是概念的释放。创造与毁灭两种力量同时爆发，在他的体内形成了一场小型的宇宙大爆炸！
虚尘的触手瞬间被炸碎，但更可怕的是，爆炸的力量没有外泄，全部被林默约束在体内，开始反向吞噬虚尘的黑暗能量！
“不——！！！”虚尘惨叫。
但已经晚了。
林默的身体变成了一个黑洞，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血肉、脓血、肢体、黑暗能量，还有……虚尘的意识。
“要死……一起死！”虚尘绝望地咆哮，也开始全力吞噬林默。
两人开始了最原始的、意识层面的吞噬战争。
这不是力量的比拼，是意志的较量。
林默看到了虚尘的一生：从诞生时的纯粹，到第一次吞噬时的犹豫，到逐渐麻木，到彻底疯狂。
虚尘看到了林默的一生：从葬魂渊底的挣扎，到一路走来的坚持，到对青璃的爱，到对大荒的责任。
两个意识在黑暗中碰撞、撕咬、融合。
不知过了多久。
当林默重新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空白中。
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纯白。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变了。
左眼纯黑，右眼纯白，头发半黑半白——和之前一样，但这次不是失控，是完美的平衡。
他既是林默，也是虚尘。
他既是吞噬者，也是创造者。
他既是黑暗，也是光明。
而在他的体内，虚尘的意识被封印在识海最深处，正在被平衡之力缓慢净化。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可能真的要十万年，但至少……他赢了。
他站起身，看向前方。
空白中，出现了一扇门。
门后，是大荒。
林默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荒，青丘。
距离林默消失，已经过去三年。
三年来，时空紊乱愈演愈烈。大荒各地出现了无数时空裂缝，有的裂缝里跑出了其他世界的怪物，有的裂缝吞噬了整个城池。
青丘有九尾天狐图庇护，勉强保持稳定，但也岌岌可危。
青璃站在祭坛上，仰望着天空。
她胸口的黑白印记，在一年前就停止了跳动。但她没有放弃，每天都会来这里等，等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公主，回去吧。”大长老走过来，轻声劝道，“要下雨了。”
青璃摇头：“我再等等。”
“你已经等了三年了……”
“那就再等三十年。”青璃坚定地说，“等到我死为止。”
大长老叹息，正要再劝，突然，天空裂开了一道口子。
不是时空裂缝，是正常的空间通道。
一个人影从中走出，落在祭坛上。
青璃瞪大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林默……”
林默看着她，笑了。
“我回来了。”
他走过去，紧紧抱住她。
“这次，再也不走了。”
青璃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三年的担忧、恐惧、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许久，她抬起头，看着林默诡异的眼睛和头发，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
“你变了。”
“嗯，变了。”林默点头，“但心没变。”
他看向周围，青丘的时空还算稳定，但远处能感觉到紊乱的波动。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吧？”
“嗯。”青璃擦干眼泪，开始讲述。
林默静静听着，时而皱眉，时而叹息。
等青璃说完，他看向天空。
“该解决这些问题了。”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黑白交织的光芒。
光芒扩散，笼罩了整个青丘，然后继续扩散，笼罩了整个南荒，最后笼罩了整个大荒。
所有时空裂缝开始闭合，所有紊乱的时空开始稳定，所有从裂缝里跑出来的怪物，都被光芒净化或驱逐。
短短一炷香时间，大荒恢复了正常。
青璃和所有狐族战士都看呆了。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你……现在是什么境界？”青璃问。
林默想了想。
“大概是……管理员吧。”他笑着说，“负责维护这个宇宙的平衡。”
他看向远方，那里有更多的世界需要修复。
但那些可以慢慢来。
现在，他只想陪在青璃身边，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走吧。”他牵起青璃的手，“我们回家。”
两人走下祭坛，走向青丘深处。
而在他们身后，天空中的云朵渐渐散去，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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