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屋内逗留,仅三五个喘息功夫。
辛夷在外等候百无聊赖,眼尖看见绿萱院门角落并排两株榆树叶串正旺。
走到近前伸手要攀,尚没折下,便听见身后一声喊,“你在做什么?”
人仓促间不辨音色,辛夷手抖完了才听出是渟云,回转身道
“你吓死我了,平白那么声吼,光天化日的,我能把树给她刨了不成。”
“不是。”渟云好奇走上前,指了指树梢,“这也不能吃了,你摘去做什么。”
榆钱二月见芽,风吹就老,三月花期开过,那叶荚里面的种子倒也能吃,但五月中下旬才成熟,现儿摘来全无用处,不然刚刚她也不会问了。
但好奇归好奇,自个儿决然没吼的,道家忌高声,也不知辛夷是不是做贼心虚,听出个“平白”来。
倒是以前没到过这儿,更未在谢府旁处见过榆树,萱娘娘门前这两株,主干比成人手臂还粗些,必定是移栽过来有些年头了。
“看呀,哎呀,以前只往嘴里吃,没见过这树上老叶子。”辛夷说着又要伸手去够垂下来的枝条,念叨道
“真个跟铜板串起来样,折两支回去插瓶儿里,保佑你那画本子多卖几个钱,咱们一道儿发财。
要不说我眼神好,它叶子那么肥,若不是我瞅着了里头串子,我准认不出。”
“那个不是画本子。”渟云声气透着无奈,不过想想医书上有字有画,叫画本子也没差。
不得不说这个时节,榆树叶子翠绿肥厚,榆钱串垂挂其间茂密泛灰,是别有意境。
她跟着要伸手,且惦记过些时候还能来采摘些,《医林纂要》有记榆钱补肺,止渴,敛心神,杀虫匿,是个极好的树。
同是尚没够着,辛夷一声“啊”,猛地缩回手,好似才记起来样,瞠目结舌问“你怎么这么快出来,难不成那姨娘连口茶水也没给你上?”
渟云亦被吓的一哆嗦,本是要问辛夷大惊小怪为何,听她话间说完,不敢在这久站,恐绿萱追将出来,榆钱也懒得要了,甩手道
“我又不是来她这喝茶的,算了不摘了。”
五月中旬人在不在这是个未知,树在不在更是未知,懒得费劲这玩意儿。
而且榆树是常见苗木,城外沿道儿跑五里,能数出二三十棵,算不上稀奇东西。
她脚下生风,辛夷没个办法只能赶紧的追,人到后脚跟压不住愤愤难平,捏拳捶掌低声抱屈道
“她摆的什么架子,咱们专程来送东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怎么茶水都没给你上一碗,也不叫我进去歇一程,天下哪有这样道理,咱们没瞧不上她。
她敢瞧不上我们,就这还在祖宗眼皮子底下,要别的地撞上”
“撞不上的,碰到了我让着她,怎么能撞上我。”渟云摩挲手里平安契,语重心长打断辛夷,又疑惑道
“说起来,我怎么没在宅中别的地方看到榆树,独萱娘娘那两株长的这样粗。”
“她住的是祖宗后西院,谁家前门种榆树啊,咱们正门那颗石榴多好看,红红火火吉利又喜庆。”
“哦。”渟云对这些说道一知半解,半解意味着有半不解,不解在于,宅中做啥都得讲个吉利,祖宗也供,神佛也拜,但无人信因果。
比起这个,她倒觉得辛夷实在洒脱,遇见不快就咒骂,咒骂完了就忘,真是个得见祖师的好苗子。
“不是,咱们凭什么让她啊。”辛夷再骂得一句。
“我乐意,让她只在喘息功夫,我要不让,我至少得耗几炷香。”渟云握着平安契往空中一扬手,内心也骂得一句,“强梁的,昨儿傍晚怎么就没让开。”
道家有言,强梁者不得其死,所以怨言莫过于强梁。
不过,嘴上道来,却是寥寥豪情,“人生天地间,白驹之过隙,短的很呐。”
她放慢脚步,转脸看向辛夷,眼睑狡黠一点,“何苦浪费不相干。”说罢复跳脚往前。
辛夷再追再赶,转眼到了谢老夫人院门外,忡忡上心,叫住了渟云,小声道“早间说来祖宗是拒了的,这会进去,是不是有点”
“不要紧。”渟云指了指院门,依旧道是“你这等我就行。”
辛夷面浮犹豫,还待再商量,渟云又道
“等不住先回去,帮我把昨夜煮的杏子捞出来先晾着,那会忙忙慌慌没顾上,还搁糖水里泡着呢。”
话落她自拎了裙角跨过院门,三两步跨过门廊进到院子,顶上遮挡消失,暖阳一瞬洋洋洒洒落入眼帘,照得万物熠熠生光。
巳时初初,谢老夫人院中日常活计尚没做完,婆子丫鬟走动频繁,立时有人看见了渟云,忙交接手上东西,一往屋里传话,一个迎上前告了安,略带窘迫问
“姑娘怎么贸贸然就来了,祖宗今儿个”说着朝渟云使了个眼色,赔笑断了话头。
“嗯,不为难嫲嫲,我等祖母传了再往里。”渟云颔首道。
“那感情好,宅中小辈里属姑娘最是通情理了。”婆子将身让开些许,示意自个儿是一百个愿意让渟云进门的。
渟云笑笑没再应答,转脸看向了别处,宣告自个儿断不会擅闯给底下人添不是。
一来一往,便称得人情教养。
虽然她对这事儿也是一知半解,不解在于,真个就自己擅闯,谢祖母有火该对着自个儿发,摔桌砸碗骂底下人作甚。
可能对着自个儿发火,了无益处,摔桌砸碗骂底下人,无有后患,办事不利,可不也算着罪过。
师傅最好,师傅说的是“只管不敬神佛,神佛在上,自该宽怀,先莫凶恶世人,凡俗不易,让她几分苦楚吧。”
等着倒也不难熬,谢老夫人厅前园子栽种俱是花草,各根各苗都是名品,春夏开的馥郁盎然,但得心头无事,且作闲暇赏玩,多的是趣致。
只还没认出几株花名,房门里走出个女使笑着招手喊,“四姑娘快进来吧,祖宗叫你呢。”
渟云回身,隔着半个园子点了头,跟着往门口去。
进到里头,谢老夫人坐在桌前,身旁木箍水桶里湃着十来支紫红牡丹,朵朵有碗口大,连那枝上叶子都透着浅紫色。
“你来做什么,晨儿不是回了话,叫今儿别来了。”谢老夫人握着剪刀,既不是前几月秋横之态,也不似前些年慈意柔声。
她坐在那,面色平和,话语淡漠,浑然只醉心于手上花枝,别的,无意问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