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背影,缓缓地,转过了身。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涂山幺幺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她所有的血液,所有的力气,都涌向了那双死死睁大的眼睛。
是那张脸。
是她记忆深处,温润如玉,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脸。
是会在她闯祸后,无奈地揉着她的头发,说“下次不许了”的脸。
是会在她生辰时,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串糖葫芦的脸。
是爹爹。
“爹……?”
她颤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狂喜,再次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个男人看着她,脸上也露出了惊喜,关切,还有一丝久别重逢的激动。
“幺幺?我的幺幺!你长这么大了……”
他的声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温暖,醇厚,带着能安抚一切焦躁的力量。
涂山幺幺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决堤了。
什么逆缘组织,什么混沌之心,什么魔尊渊皇……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是爹爹。
她找到爹爹了!
她不顾一切地,提着裙摆,朝着那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
“爹爹!”
她只想扑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像小时候一样,告诉他自己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有多么想念他。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件熟悉的青色衣袍时。
站在她身后的渊皇,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嗤笑。
这声嗤笑,像一根针,扎破了涂山幺幺被狂喜冲昏的头脑。
她前冲的身体,猛地一顿。
不对。
太不对了。
这里是逆缘组织的老巢,是连仙帝都找不到的禁地。
爹爹怎么会在这里?
还穿着这么干净的衣服,毫发无伤地,等着她?
她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那张脸上,依旧是关切和温柔的笑容。
可是,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盛满了星光和宠溺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像两颗被打磨得光滑的黑色玻璃珠。
一股寒气,从涂山幺幺的脚底,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这不是爹爹!
“幺幺,过来啊,到爹爹这里来。”
那个“父亲”还在向她招手,笑容温和,声音充满了诱惑。
涂山幺幺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后退去。
一步,两步。
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个“父亲”的脸上,温柔的笑容,缓缓地,一点点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冰冷的,被揭穿了伪装后的怨毒。
“为什么不过来?”
他的声音,也变了。
不再温暖,而是尖锐,刺耳,仿佛两块金属在互相摩擦。
“你是不是,也嫌弃我们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是累赘?!”
那个身影开始扭曲,变形。
他身上那件干净的青色衣袍,开始渗出大片大片的,暗红色的血迹。
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我们那么辛苦地保护你,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你就在魔宫里,和那个魔头逍遥快活!你把我们忘了吗?!”
字字句句,都化作最恶毒的利刃,狠狠地扎进涂山幺幺的心里。
“不……不是的……”
涂山幺幺抱着头,痛苦地摇着。
“我没有……我一直在找你们……”
“找我们?”
那个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的身影,发出桀桀的怪笑。
“你找到的,是我们的尸体吗?”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迷雾,忽然散开了。
一个新的场景,如同画卷般,在她面前展开。
那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
地牢的墙壁上,画着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由无数黑色红线组成的诡异符号。
而在符号的中央,两个人被粗大的铁链,以一个屈辱的姿势,吊在半空中。
是她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原本华美的狐族衣袍,早已被鲜血和污秽浸透,变成了破烂的布条。
几个穿着黑袍,看不清面容的逆缘组织成员,正拿着各种闪烁着不祥光芒的刑具,在他们身上,不断地制造着新的伤口。
“说!天缘神女的力量,到底封印在哪里!”
一个黑袍人拿着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她父亲的胸口。
“嗤啦——”
皮肉烧焦的声音,和父亲那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同时响起。
“我……呸!”
她那总是温润如玉的父亲,此刻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黑袍人,吐出了一口血沫。
“你们这群妄图颠覆天道的疯子……休想……”
“嘴还挺硬!”
另一个黑袍人,拿起一根布满了倒刺的长鞭,狠狠地抽在了她母亲的身上。
“啊!”
母亲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柔美的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不要碰她!”
父亲目眦欲裂,疯狂地挣扎着,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有本事,冲我来!”
“哦?夫妻情深?我最喜欢看这种戏码了。”
为首的那个黑袍人,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他走到母亲面前,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我再问一遍,说,还是不说?”
母亲的嘴角,溢着鲜血,但她的神情,却异常决绝。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虚弱地,笑了。
“夫君,我不怕。”
“能与你……死在一处,幺幺也安全……我,了无遗憾。”
“不——!”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涂山幺幺的最后一根神经。
她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许碰我娘——!”
一股庞大而失控的天缘之力,从她体内轰然爆发!
她面前那条由混沌之心碎片开辟出的,唯一安全的通道,在这股狂暴的力量冲击下,剧烈地闪烁起来,周围那些翻涌的因果之雾,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朝着他们挤压过来。
小貂在她怀里,发出惊恐的“吱吱”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但涂山幺-幺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地牢中,父母被折磨的凄惨景象。
“放开他们!你们这群魔鬼!放开他们!”
她疯了一样,朝着那片虚无的幻象冲了过去。
可她穿过的,只是一片冰冷的雾气。
幻象依旧在继续。
她看到那个黑袍首领,似乎是失去了耐心。
他拿出一把黑色的,缠绕着无数怨念的匕首,缓缓地,抵在了她母亲的心口。
“既然你们这么想当一对亡命鸳鸯,那我就,成全你们。”
“住手!”
“住手啊——!”
涂山幺幺跪倒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片幻象伸出手,泪水混合着血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感觉自己的神魂,正在被一点点地撕碎,碾压。
痛苦,绝望,无力……
无数负面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将她彻底淹没。
她要死了。
不,比死更难受。
她要疯了。
渊皇一直站在她身后,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从狂喜,到惊恐,再到崩溃。
看着她被这低劣却恶毒的幻象,一步步地,逼入绝境。
他那双幽深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研究与审视。
他想看看,天缘神女的力量,在极致的痛苦下,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他想知道,她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可是,当他看到那只小狐狸,跪在地上,像一只被抛弃的幼兽般,发出那种绝望到极致的哀鸣时。
当他看到她的生命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流逝时。
渊皇的心底,那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再次,毫无征兆地,升了起来。
够了。
这个念头,跳出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强烈。
他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弄得破破烂烂的感觉。
太碍眼了。
就在涂山幺幺的神智,即将被那把刺向母亲心脏的匕首,彻底碾碎的瞬间。
一双冰凉的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有力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那片血腥的地狱,瞬间,被一片纯粹的黑暗所取代。
“吵死了。”
一个低沉的,带着极度不耐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她脑中所有的混乱与喧嚣。
“说了是假的,还看?”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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