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穹顶崩裂的轰鸣尚未散尽,整座蜂巢已开始塌陷。
不是坠落,而是“退潮”——亿万水晶簇明灭的节奏骤然紊乱,惨白光柱如断弦般寸寸碎裂,悬浮的魂晶接连爆开,幽蓝荧光雨般洒落,在滚烫青铜平台上嘶嘶蒸腾。
空气里弥漫着臭氧、焦糊脑髓与某种近乎甜腻的腐朽气息,混作一股令人喉头发紧的窒息感。
莱恩单膝跪在平台边缘,左臂伤痕正渗出银丝状物质,一缕一缕,如活物般游走于皮肤之下,灼热刺痛直钻骨髓。
他没管。
只是死死盯着角落——那里蜷着一个少女,衣衫褴褛,赤脚沾满黑灰与未干的荧光黏液,双手十指深深抠进头皮,指节泛白,指甲缝里全是血痂。
安娜。
她不是在哭,是在撕扯自己。
“他在叫我杀人……”声音嘶哑破碎,像砂纸磨过生锈铁皮,“可我记得妈妈的味道……烤苹果派……肉桂粉撒得太多……烫舌头……”
她猛地抬头,眼白布满蛛网状血丝,瞳孔却忽明忽暗,时而惊恐,时而阴鸷:“别让我睡着……求你们……我一闭眼,他就在我骨头里翻身……”
格蕾丝已扑至她身侧,指尖银针疾点三处命门,幽蓝符文自她掌心浮起,却在触到少女额角的刹那剧烈震颤——仿佛撞上一层无形却坚韧的胶质屏障。
“不行!”她嗓音发紧,额角沁出细汗,“记忆已深度嵌合神经突触……剥离即毁脑……她会变成一具会呼吸的空壳。”
风从崩裂的穹顶缝隙灌入,卷起灰烬与碎晶,打在人脸上生疼。
莱恩站起身,左眼视野边缘,金纹尚未褪尽,却悄然浮起一道新词条,冷白如刃:
【意识剥离·初阶:可定向剥离寄生级污染意识,代价为共感临终记忆(不可豁免)】
他没犹豫。
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石板——灰褐粗粝,表面蚀刻着早已失传的静默符文,边缘还沾着贝尔托临终前咳出的暗红血渍。
那是老人用最后半口气,按在他手心的遗物。
他蹲下,动作沉稳,影子将安娜小小的身体完全笼罩。
没有安抚,没有废话。
他只是把石板轻轻贴上她眉心,指尖微压,确保符文与她皮肤严丝合缝。
然后,闭眼。
左眼金光并未爆发,而是向内坍缩,凝成一点银白微芒,如针尖刺破黑暗。
【目标锁定:弗兰科·德维尔(污染源)】
【污染等级:一级(记忆型共生)】
【剥离协议启动——确认?】
莱恩喉结一滚,舌尖抵住上颚,无声咬下。
“确认。”
银光迸射!
不是光束,是一道无声的涟漪,自他眉心激荡而出,精准贯入安娜天灵。
她身体猛地弓起,脊椎反折如弓弦绷断,喉咙里炸出两声截然不同的嘶吼——
“我的财富不容剥夺!!!”
“妈妈……我想回家……”
声音交叠、撕扯、碰撞,像两股逆流在颅腔内对冲。
她眼球暴凸,泪水与血水混着鼻涕涌出,嘴角抽搐着,一边狞笑,一边呜咽。
莱恩眼前骤然一黑。
不是失明。
是坠入。
黑暗浓稠如沥青,冰冷刺骨,四壁坚硬粗糙,带着陈年铜锈与泥土腥气。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不,是另一个人的——微弱、急促,被厚重的土层闷在胸腔里,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
他看见一只沾满泥浆的手,在墙上刻字。
指甲翻飞,血肉剥落,露出森白指骨。
第一行歪斜颤抖:“弗兰科·德维尔,生于金穗年……”第二行更浅:“他们说我偷了金库钥匙……可钥匙在我口袋里……他们只是想吞掉我的分成……”第三行只剩血印,字不成形,只有一道道深沟,蜿蜒向下,像绝望爬行的蚯蚓……
第三天夜里,手指全断了。
他用肘关节撞墙,用牙咬破舌尖,把血抹在砖上,写下最后一句:“若我能再活一次……定不让任何人夺走我的名字。”
然后,黑暗合拢。
莱恩猛地呛咳,跪倒在地,五指死死抠进滚烫的青铜缝隙,指腹皮肉撕裂,冷汗浸透后背,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呕不出——只有喉咙深处那股浓重的、混着铁锈与湿土的窒息感,真实得令人发疯。
他喘着粗气,抬眼。
安娜瘫软在地,胸口起伏微弱,却平稳。
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神空茫几秒,随即聚焦,茫然望向莱恩,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
“……苹果派……真烫啊。”
格蕾丝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
就在这时,赛拉菲娜的身影自熔炉入口的烟尘中踏出。
她身后,真相同盟的精锐已列阵封死所有出口,银甲映着残存的幽光,肃杀如铁。
她目光扫过狼藉现场,最终落在莱恩身上,没说话,只微微颔首——那眼神里没有庆幸,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确认。
莱恩撑着膝盖站起,左臂银丝悄然隐没,可指尖仍在不受控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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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转过身,余光却瞥见魂语僧卡尔佝偻着背,正蹲在一堆爆裂的魂晶残骸边。
老人枯瘦的手,正缓缓拾起一块尚存微光的碎片。
就在指尖触到晶面的刹那——
无数声音,细碎、重叠、疲惫,如潮水般涌入他耳中:
“他们不想走……”
“我们怕……怕彻底消失……”
卡尔浑身一僵,缓缓抬头,布满皱纹的脸在幽光中惨白如纸。
他望着莱恩,嘴唇哆嗦着,手中晶片微微发亮,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跳。
“莱恩大人……”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里碾出来,“你切断了连接。”熔炉余烬尚在嘶鸣,青铜平台边缘的裂纹里,蒸腾着最后一缕幽蓝冷雾。
莱恩单膝未起,左臂银丝虽已隐没,指尖却仍在细微震颤——不是痛,是残留的“坠落感”在神经末梢反复回放:泥土压喉、指甲剥落、舌尖血锈混着绝望刻进砖缝……那不是弗兰科的临终,是三百二十七个被活埋于“魂契熔炉”底层的失败宿主,共用的最后一口喘息。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抬眼。
卡尔佝偻如枯枝的背影就在三步之外。
老人攥着那块残晶,指节青白,腕骨凸得像要刺破皮肉。
晶面微光浮动,映出他瞳孔深处无数叠影——不是幻象,是尚未散尽的“声痕”。
那些低语不是来自晶片,而是从地底、从墙缝、从每一道冷却的金属接缝里渗出来的余响:
莱恩喉结一滚,没说话。
他忽然想起昨夜格蕾丝撕开安娜后颈皮肉时,在脊椎第三节发现的细密蚀刻——不是符文,是名字。
三百二十七个,密密麻麻,深嵌骨质,像墓碑群。
原来他们早被刻进这具躯壳的根基里。
他站起身,动作沉缓,却带着不容迟滞的决断。
左耳哑环——那枚从码头脚夫时代就戴着的粗铁环,边缘早已磨得发亮,内侧还刻着模糊的“L.K.”缩写——被他两指捏住,轻轻一旋,咔哒轻响,环扣弹开。
血珠涌出。
不是割,是挤。
他用拇指腹狠压耳垂旧伤,一滴殷红坠落,不偏不倚,砸进脚下青铜板上最深一道裂缝——那里,正有暗金色的地脉纹路若隐若现,如沉睡巨兽的血管。
“嗡——”
无声震荡。
整座坍塌的熔炉废墟,所有碎晶残骸同时一颤。
远处,北城区贫民窟晾衣绳上的水珠凝滞半空;东市钟楼铜钟未敲,却传来一声悠长余韵;而王都下水道深处,某只啃食腐肉的盲鼠突然停步,仰起头,黑豆似的
十三条核心记忆,自他颅骨深处苏醒——不是画面,是重量,是温度,是母亲哼歌的走调音准、是学徒打翻炼金坩埚时烫红的手背、是第一次握剑时虎口崩裂的咸腥……它们化作无形波纹,以地脉为弦,向全城扩散。
【有人记得,就不算结束。】
【但该放下的,也该安息了。】
话音落,卡尔手中晶片“啪”地轻响,微光熄灭。
他浑身一松,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老泪纵横,却笑得像个孩子。
黎明刺破烟尘。
染坊巷口,安娜赤脚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晨光勾勒她瘦削的肩线。
她低头看着自己沾灰的脚趾,又抬头,望向街角那家飘着肉桂香的小面包铺,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一只蝶:
“我叫安娜·菲尔德,家住北街染坊巷。”
人群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呜咽与欢呼。
相拥,颤抖,泪水砸在彼此肩头——不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失而复得的确认。
莱恩转身,走向熔炉最深处。
那里,一枚核桃大小、通体漆黑的“心钥”静静嵌在地脉交汇点,表面浮现出一行新生铭文:
【权限更新:每日可发动一次意识剥离】
【新增警告:连续使用将引发宿主记忆逆噬】
他凝视片刻,忽然抬手,用袖口抹去额角冷汗——动作极轻,却在袖口擦过左耳时,指尖触到一点异样冰凉。
那枚哑环,不见了。
只余耳垂上新鲜的血痂,和一道极细、极淡、仿佛从未存在过的银色划痕。
他抬头,望向远处尖顶林立的王都钟楼。
晨光正一寸寸吞没塔尖阴影。
而就在他闭眼的刹那,梦的残片猝然刺入意识——不是黑暗,不是泥土,是一只惨白的手,指甲焦黑卷曲,正一下、一下,缓慢而执拗地刮着他颅骨内侧。
沙……沙……沙……
像锈刀刮瓷。
像亡者,在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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