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睿渊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身体微微颤抖,最终化作一声包含太多情绪的沉重叹息。
凌云起没再看他,转向自己的伙伴们,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惯常的笑容,却没能成功。
“这里交给你们善后,我还有几件……私事,必须立刻去了结。”他顿了顿,语气异常平静,“你们稍后到宫门处等我便好。”
宁清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眼中满是担忧。
姜天璇却猛地一拍大腿,牵动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他声音洪亮道:“成!我们就在宫门口等你,麻溜的!不见不散!”
温见山沉稳点头。
池弋舟轻声道:“小心。”
万俟子衿欲言又止,最终只递过去一瓶补充元气、疗治内伤的丹药。
景懿抱着熟睡的朱雀,只说了一个字:“好。”
初澜对他轻轻颔首。
凌云起看了姜天璇一眼,又缓缓扫过所有同伴,那冰封般的眸底似乎有极细微的暖流化开一丝。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身形一晃,已化作一道模糊金影朝着后宫深处疾掠而去,转眼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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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起的身影在后宫重重殿宇间无声穿梭,他的速度快到极致,却奇异地没有惊动任何巡逻的侍卫。
他的目标很明确。
第一个,是当年最先诬陷他娘亲私通的惠妃,如今她虽已年迈色衰,不甚得宠,却因“资历老”而居于一处颇为精致的宫苑。
凌云起悄无声息地潜入,玄铁扇轻挥,一道细如牛毛的迷针扎进守夜宫女的颈侧,宫女软软倒下。
他推开内殿的门,看着榻上惊醒的老妇,没有任何对话,没有任何逼问,扇骨中一道乌光闪过,老妇喉咙发出“咯咯”轻响,眼中的惊恐永远定格。
第二个,是当时推波助澜、提供了“证据”的太监总管的一个徒弟,如今自己也成了某监的主管,他死在自己的值房里,眉心一点红痕,面带惊愕。
第三个,第四个……
那些参与过当年那场构陷,以及在冷宫中欺辱过他们母子二人的面孔,无论他们如今是失势妃嫔、掌事宫女、还是有点权力的宦官,在这个飘雪的深夜里都迎来了迟到十多年的清算。
凌云起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折磨,没有炫耀,只有冰冷的效率。
每一次挥扇,每一次弹指,都带走一段沉沦的恩怨,溅起一蓬微不足道的血花。
复仇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燃烧了十几年,炽烈而冰冷。
今日,这火焰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将那些腐朽的名字与记忆焚烧殆尽。
每完成一次“清理”,他心底那块压了太久的巨石似乎就松动一分,崩落一角。
可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种空茫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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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凌云起于后宫深处执行他沉默的审判时,养心殿前,初澜等人正与云睿渊进行着最后的交接。
初澜看向神色悲痛又复杂的云睿渊,缓缓开口道:“我已提前用阵法记录下玄冥子操控大阵、催动邪气侵蚀锦云帝的完整灵力印记与过程。此乃铁证。”
她手腕一翻,掌心多了一枚流转着微弱银光的玉简。
“所有记录皆在于此。此外,”她目光扫过一旁被池弋舟以符文暂时禁锢的带有四皇子府标记和玄冥子个人气息的邪道法器,“这些物证,也一并交予你。”
云睿渊双手微微发颤,郑重地接过那枚玉简,又示意身后心腹收好那些邪器。
他望着眼前这群伤痕累累、衣袍染血却脊背挺直的年轻人,尤其是他面前的初澜,心中百感交集。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父皇惨死和兄弟背叛的悲痛愤怒,有对青云小队展现出的恐怖实力与背后隐秘的惊骇,更有深深的感激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云睿渊后退一步,对着青云小队众人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哽咽却清晰:“我云睿渊,在此代锦云国皇室谢过诸位力挽狂澜,揭露奸邪,救我于囚困,更……保我锦云国运未倾。此恩,没齿难忘!”
初澜轻轻摇头,“分内之事,不必多礼,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如今首恶虽诛,但玄冥子与四皇子在逃,朝中恐有余党未清,后续安抚民心、整顿朝纲,还需你多费心。”
云睿渊直起身,看着他们人人带伤、气息萎靡的样子,忍不住道:“诸位伤势沉重,不如先在宫中歇息疗伤?宫中尚有良医与库藏灵药……”
“不必了。”景懿开口,声音没有什么温度,“我等自有疗伤之法。此地事既已了,不便久留。”
初澜也微微颔首:“你的好意心领了,我等还需尽快返回书院复命,且……也有同伴需等候。”她想到了先行离去的凌云起。
云睿渊见他们去意已决,知非凡俗客套所能挽留,只得再次郑重道谢:“既如此,不敢强留。诸位恩情,锦云必当铭记。他日若有差遣,只要不违道义,云睿渊及锦云国,定当竭尽全力。”
他又看了看初澜和景懿,目光扫过宁清淼、姜天璇等人,最终停留在初澜苍白的脸上,语气复杂地低声道:“初……初澜,昔日书院之中,睿渊多有冒犯,见识浅薄,如今方知……惭愧至极,还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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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澜淡然一笑,并未多言,只道:“言重了,往事已矣。望尔今后,勤政爱民,不负今日艰难。”
说罢,她转身看向同伴。
众人虽疲惫,却都对她点了点头。
“走吧。”景懿道。
青云小队众人不再停留,相互搀扶着朝着宫门方向缓慢走去。
-
当凌云起从最后一座偏僻宫苑的阴影中走出时,身上仿佛浸透了冬日的寒气与洗不掉的血腥味。
不知何时,天空中竟又飘起了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落在汉白玉的栏杆上,也落在凌云起的肩头、发梢。
他踏着越来越厚的积雪朝着宫门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事毕后的虚无与疲惫。
雪花纷扬,天地间一片素白寂静,唯有靴子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轻响。
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凌云起脚步忽然一顿。
前方不远处,一株覆雪的梅树旁,飞雪朦胧处似乎有一个纤细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
素衣墨发,容颜温婉清丽,正对着他,露出记忆中那般温暖恬静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
她轻轻抬起手向他挥了挥,嘴唇微动,仿佛在无声地说着什么,又仿佛只是眼带欣慰地看着他。
是娘亲。
凌云起怔怔地望着那雪中的幻影,冰冷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心脏最深处漫溢开来,流向四肢百骸。
记忆中,娘亲就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在冷宫破败的床榻上,握着他冰凉的小手,用尽最后力气对他微笑,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从那以后,每一个下雪天对他来说都是刺骨的寒冷与无法言说的孤寂。
可此刻看着风雪中娘亲温柔含笑的幻影,看着她眼中那毫无阴霾的欣慰与告别,那缠绕了他十几年关于大雪的刺骨寒意,似乎被这虚幻却无比真实的温暖笑容悄然驱散了大半。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雪花落满肩头发梢,模糊了视线。
直到那幻影随着一阵卷着雪沫的寒风轻轻摇曳,最终彻底消散在茫茫雪幕深处,再无痕迹。
心中那片冻结了许久的荒原仿佛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真正的春雪。
冰雪悄然消融,露出一角被泪水浸润的土地。
凌云起仰起脸,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清新的空气。
雪花落在脸上带来微微的凉意,却不再让他感到刺痛与厌恶。
头一次,他觉得,这雪,似乎……也没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甚至,带着一点点洗净尘埃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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