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鸦羽,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宝座中央。
它漆黑,普通,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仿佛只是风中偶然飘落的一片羽毛。可是在凌霄殿内所有大妖的眼中,它比世间任何神兵利器都要沉重,比最恶毒的诅咒都要不祥。
宝座,是灰牙野心的顶峰。
鸦羽,是叶染轻蔑的落款。
她甚至懒得亲自现身,只用这样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回归,并宣判了灰牙的死刑。
恐惧,像无形的潮水,淹没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方才还醉生梦死的妖将们,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生怕那根羽毛会突然变成索命的利刃。
灰牙死死地盯着那根羽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那不是愤怒,而是源自动物本能的、对天敌的极致恐惧。他仿佛又变回了万妖窟底层那头为了半块骨头挣扎求生的野狼,而叶染,就是那高踞云端、俯瞰众生的神只。
“找!给我去找柳如烟!”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嘶声力竭地咆哮着,“不管她在哪!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她给我带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却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妖将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大殿,疯狂地发动着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在三界之内,搜寻那个女人的踪迹。
整个万妖窟,这座刚刚沉浸在“三界之主”美梦中的巢穴,彻底陷入了末日降临前的癫狂。
……
与万妖窟的鸡飞狗跳不同,魔域边陲,一处名为“蚀魂深渊”的所在,却是万年不变的死寂。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气味。深渊之下,是一座由无数白骨与黑石搭建而成的地下宫殿,墙壁上蠕动着暗红色的、仿佛活物般的诡异纹路。
宫殿最深处的一间密室里,柳如烟正盘膝坐在一张冰冷的石床上。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布衣,曾经那张艳冠天衍宗的脸庞,因失去了灵力滋养而略显苍白,却也因此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病态美感。
她的面前,悬浮着一面由扭曲的黑气构成的镜子。
镜中,清晰地映照出万妖窟凌霄殿内那片狼藉的景象,以及灰牙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她静静地看着,听着他的咆哮,看着他如同困兽般的挣扎,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唯有那双曾经清冷如秋水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古井。
当灰牙声嘶力竭地喊出她的名字时,镜中的画面开始剧烈波动,仿佛要将他的声音直接传递过来。
柳如烟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蠢货。
她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黑气缭绕的镜面上。
“慌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透过镜面,直接在灰牙的脑海中响起。
正处于癫狂边缘的灰牙,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猛地一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狂喊:“柳如烟?是你吗?你在哪?快回来!他们回来了!叶染和敖烬回来了!”
“我知道。”柳如烟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不仅知道他们回来了,我还知道,他们此行虚空,力量更胜从前。”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再次将灰牙浇了个透心凉。
“那……那怎么办?!”他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无法掩饰,“他们杀了我的部下,他们这是在警告我!他们下一步,就是要来杀我了!”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慌。”柳如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胸有成竹,“灰牙大王,你以为,我这数月以来,在做什么?”
她刻意将称呼从“陛下”换回了“大王”,这是一个微妙的心理暗示,既是在提醒灰牙他如今的困境,也是在重新确立两人之间的主导关系。
“你……”灰牙的呼吸急促起来。
“我为你请来的盟友,远比你想象的更强大。”柳如烟不疾不徐地说道,“叶染和敖烬,确实是这世间的顶尖强者,可他们,并非无敌。”
“蚀魂殿,是这三界阴影里生长出的最古老的根系。他们吞噬过神,啃食过魔,连天道都对他们忌惮三分。叶染的归来,对他们而言,不是灾难,而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宴。”
她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蛊惑。
“他们,对叶染那种蕴含着混沌本源的灵魂,很感兴趣。对敖烬那样的上古龙魂,也同样垂涎三尺。”
灰牙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恐惧被一丝病态的希望所取代。“你的意思是……”
“守好你的万妖窟。”柳如你烟下达了指令,“开启所有大阵,收拢全部兵力。叶染和敖烬虽然强大,但他们要攻破你那座被我重新加固过的老巢,也需费一番手脚。你要做的,就是为我,为我们真正的盟友,争取时间。”
“你要当一块最硬的骨头,让他们啃得崩掉几颗牙。你拖得越久,我们胜算越大。等到蚀魂殿的大军降临,便是我们……不,是‘你’,真正君临三界之时。”
她巧妙地将“我们”换成了“你”,再次将那块名为“三界之主”的画饼,吊在了灰牙的眼前。
灰牙粗重地喘息着,脸上的神情在恐惧与贪婪之间反复横跳。最终,求生的本能与对权力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好!我听你的!我守着!你快点!一定要快!”
“放心。”柳如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盛宴,很快就要开席了。”
她收回手指,面前的黑气魔镜瞬间消散,密室重归死寂。
柳如烟缓缓吐出一口气,方才那副从容镇定的模样褪去,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后怕,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她比谁都清楚叶染的可怕。
与蚀魂殿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被废掉修为,沦为凡人,那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屈辱,比死亡更让她难以忍受。
她要复仇。
哪怕代价是拉着整个三界陪葬。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布衣,推开沉重的石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座更加广阔的地下大殿。殿中没有一根支柱,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晶石,那光芒照在地上,映出一片片鬼火般的斑驳光影。
大殿的正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一座翻涌着血色雾气的池子前。
那身影被一袭宽大的黑袍笼罩,看不清面容,但仅仅是一个背影,就散发着一股足以让空间都为之凝滞的恐怖威压。
“殿主。”柳如烟躬身行礼,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
那黑袍身影没有回头,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干涩而沙哑。
“你的那条狗,快被吓死了。”
“一条狗而已,死了,再换一条便是。”柳如烟的语气波澜不惊,“重要的是,猎物已经回笼了,而且比我们预想的,还要肥美。”
“哼。”黑袍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本座已经感知到了。一个,是纯正的龙族帝皇血脉,另一个……更有趣,她的灵魂,像是这方世界之外的产物,充满了混沌与毁灭的气息。若是能将她炼化成本座的‘魂丹’……”
他说到这里,伸出舌头,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发出“嘶”的一声,仿佛已经品尝到了那无上的美味。
柳如烟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厌恶与算计。
“殿主神威盖世,区区一个叶染,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她话锋一转,“他们刚刚从虚空归来,正是气势最盛之时。那条疯狗虽然愚蠢,但万妖窟的大阵,毕竟是我亲手布下的,足以消耗他们不少精力。我们何不……”
“你想让他们两败俱伤,然后让本座去坐收渔利?”黑袍人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白骨面具,面具之下,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跳动。
“柳如烟,你这点小心思,在本座面前,最好收起来。”他的声音里,带上了警告的意味,“本座与你合作,是因为你还有用。但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
柳如烟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殿主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对付这等猎物,需用万全之策。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是吗?”
黑袍人那两点红芒,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审视她话语的真伪。
最终,他嘎嘎怪笑起来,笑声刺耳难听。
“说得好!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猛地一挥手,身后的血池剧烈翻涌起来,“传令!‘蚀魂七子’即刻出关!命所有在外游荡的‘魂奴’,三日之内,全部归位!”
“本座要让那条真龙,那只魔头看看,谁,才是这三界真正的……猎人!”
随着他的命令,整座地下宫殿都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一声声压抑了千年的、来自深渊的嘶吼与咆哮,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有什么恐怖的怪物,正在苏醒。
柳如烟站在原地,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以及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片看不见的、被黑石隔绝的天空。
她的脸上,慢慢地,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比这深渊里的任何怪物,都更加疯狂,更加决绝。
叶染,你不是喜欢玩吗?
这一次,我为你准备了一场最大的烟火。就让我们看看,是你将这深渊填平,还是这深渊……将你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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