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与黑的碰撞，并未发出预想中石破天惊的轰鸣。
那瞬间，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被抽走了，陷入一片死寂的真空。
紧接着，一轮刺目欲盲的白光，以剑与盾的交击点为核心，轰然炸开，如同一轮在低空引爆的太阳。狂暴的能量风暴呈球形向四面八方席卷，将天空中的云层撕扯得支离破碎，地面上无数碎石被卷上高天，又在半途被恐怖的能量流绞成齑粉。
城楼之上，离得最近的顾盼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扑面而来。她本就力竭，在这股冲击波下再也站立不稳，向后踉跄数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城垛上，喉间翻涌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
可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风暴的中心。
光芒散去。
夜渊的身影重新显现。
他依旧站在那里，站在她身前，像一座从未动摇过的山。
只是，他用来格挡的那条手臂，衣袖已然化为飞灰，露出的小臂上，一道道黑色的魔纹忽明忽暗，仿佛在竭力压制着什么。一缕缕金色的、属于玄天真人的剑气，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皮肤下窜动，每一次游走，都让他手臂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一滴黑色的血，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滴落，砸在城砖上，发出一声轻微的“滋”响，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坑洞。
他硬生生接下了元婴六层修士的全力一击。
虽然受了伤，但他终究是站住了，为顾盼，为身后的北门，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剑。
城外，玄天真人瞳孔微缩，脸上那狞笑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魔族的小辈，竟真的能凭肉身挡住自己的本命剑招。他能感觉到，自己斩出的那道剑气，大半被对方那诡异的魔气吞噬、腐蚀，剩下的小半侵入其体内，虽能造成创伤，却远未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
而就是这短暂的、石破天惊的一次对决，为整个战局，带来了决定性的转机。
……
两界城，东门。
凌玄手持长剑，剑身上沾染的血迹尚未干涸。他身前的城墙下，还残留着守旧派第一波试探性攻击后留下的数十具尸体。
然而，自从那声惊天动地的鼓声响起，他所镇守的东门，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再没有一个敌人冲上来。
起初，他还以为是敌人的什么新计谋。
可当北门方向那道混沌巨矛升起，当护城结界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当那毁天灭地的金色剑光撕裂长空……他瞬间明白了。
敌人的所有主力，都被吸引到了北门。
他们放弃了三面合围，选择了最简单、最粗暴的中央突破。
此刻，东门之外，那原本严整的军阵变得稀稀拉拉，大部分修士都已调转方向，如潮水般涌向北门，只留下一小部分后备部队，懒散地驻守在原地，甚至饶有兴致地扭头观望着北门那边的“大戏”。
他们的后背，他们的侧翼，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了凌玄的眼前。
凌玄的眼神，穿过遥远的距离，落在那道被金色剑光笼罩的城楼上。他看不清顾盼的身影，但他能感觉到，那里的气息，正在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衰弱下去。
他知道，顾盼快撑不住了。
被动防守，就是等死。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在之前的守城战中留下的一道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握剑的手，却前所未有的稳定。
“凌霄宗弟子听令！”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位人界修士的耳中。
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正抓紧时间调息的修士们，纷纷睁开了眼睛。
“北门危急，但敌军主力尽出，其侧翼空虚，正是我等反击的良机。”
凌玄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等在此枯守，不过是坐以待毙。随我出城，从侧翼突入敌阵，与北门守军，互为犄角，方有一线生机！”
他的话语没有太多慷慨激昂的修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名凌霄宗的长老迟疑道：“少宗主，可城外敌军数倍于我等，贸然出击，恐怕……”
“恐怕？”凌玄打断了他，反问，“留在这里，等北门一破，我们就能活吗？”
那长老瞬间语塞。
“诸位，”凌玄转过身，面向众人，声音沉了下来，“守城，不是龟缩在墙后。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顾盼城主正在北门为我们所有人拼命，我们不能只看着。”
他顿了顿，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城外那片暴露出的、脆弱的敌军侧翼。
“此战，不为宗门，不为道统，只为活下去。愿随我出战者，开城门！”
短暂的沉默后，一名年轻的革新派弟子第一个站了出来，高声应道：“愿随少宗主死战！”
“愿随少宗主死战！”
呼应声此起彼伏，很快连成一片。那些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修士，也被这股决绝的气氛所感染。他们都明白，凌玄说的是对的，当敌人将所有力量都砸向一点时，固守原地，与等死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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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城门！”凌玄厉喝一声。
沉重的东门，在阵法的驱动下，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开启。
一股决然的杀气，自城门之后，喷薄而出。
……
几乎在同一时间，南门。
白月一身白衣，站在城楼之上，九条毛茸茸的狐尾在她身后轻轻摆动。她的美眸，同样紧紧锁定着北门的方向。
与凌玄的冷静分析不同，她的决策，更多地源于一种野兽般的直觉。
当那道金色剑光亮起时，她身后的九条尾巴都瞬间绷紧了，根根狐毛倒竖。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警兆，告诉她，顾盼正面临着致命的威胁。
而她身边的妖族修士们，也同样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一个个面露凝重。
“白月大人，我们……”一名虎族将领刚想开口询问。
“传我命令。”白月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所有妖族修士，准备出城。”
“出城？”那虎族将领一愣，“可是狐帝的命令是让我们协助守城……”
“守？”白月缓缓回头，那双妩媚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你觉得，我们现在是在‘守’，还是在‘等死’？”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城外。
与东门的情况如出一辙，南门外的守旧派大军也已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
“敌人把我们当成了缩头的乌龟，以为我们只敢躲在城墙后面。”白月嘴角勾起一抹冷艳的弧度，“他们想一口吃掉北门，那我们就从后面，咬断他们的喉咙。”
她看向身后的五十名妖界元婴修士，以及数千名妖族精锐。
“顾盼若死，我们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现在，她需要我们。青丘的勇士们，随我出战，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狩猎！”
话音未落，她身后九尾舒展，一股强大的妖力冲天而起。
“吼——！”
妖族修士们发出震天的咆哮，战意被瞬间点燃。
南门，应声而开！
……
两界城外，守旧派的大军正陷入一种狂热的亢奋之中。
他们亲眼看到玄天真人亲自出手，那毁天灭地的一剑，足以让任何元婴修士都化为飞灰。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城破的曙光，看到了城内那数之不尽的灵石、法宝，以及那个拥有三界至宝的女人的惨状。
然而，就在他们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门，等待着那声胜利的欢呼时，两股突如其来的洪流，从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向，狠狠地撞了进来。
“杀！”
凌玄一马当先，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率领着数千人界修士，从东侧，凿穿了守旧派薄弱的后备防线，一头扎进了敌军的腹地。剑光纵横，无数还在扭头看戏的守旧派修士，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斩于剑下。
“吼！”
白月则带领着妖气冲天的妖族大军，从南侧，如同一群冲入羊群的猛虎，狂暴地撕开了敌人的阵列。妖族的战斗方式本就野蛮直接，利爪与獠牙，伴随着漫天飞舞的法术，瞬间在守旧派的阵营中，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
“敌袭！是东门和南门的守军！”
“他们在我们后面！”
“不好！我们的侧翼被突破了！”
凄厉的惨叫声和惊恐的呼喊声，终于从大军的后方和侧翼传来。
这一下，彻底捅了马蜂窝。
正集中精神攻击北门的守旧派主力，猛然发现，自己的后路，被抄了！
腹背受敌！
整个大军的阵脚，在这一瞬间，彻底乱了。
前方的修士想继续攻城，后方的修士却在惊慌失措地转身抵挡。中间的部队被夹在当中，进退失据，人挤人，人踩人。统一的指挥，在顷刻间荡然无存。各个宗门的长老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收拢自己的部下，但他们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和混乱的兵器碰撞声中。
一名来自人界二流宗门的金丹修士，他刚刚还在幻想着城破后能分到多少战利品，下一秒，一头巨大的黑虎便扑到了他的面前，锋利的爪子撕裂了他的护体灵光。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周围一张张同样茫然和恐惧的脸。
混乱，如同瘟疫，迅速蔓延。
在战场边缘，几个被裹挟而来的散修，眼看着这混乱的局面，悄悄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这还打个屁！前面有怪物挡着，后面被抄了老家，我们这是给人当炮灰啊！”
“就是，玄天真人把我们当牲口一样献祭，现在又让我们送死，老子不干了！”
“走！”
几人一咬牙，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收起法器，脱离了主战场，向着远处的山林亡命奔逃。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越来越多的修士看清了形势，开始动摇。他们本就是为了利益而来，如今胜利无望，还要把命搭进去，那股狂热的战意，迅速冷却下来。一些小宗门的队伍，开始有组织地向后收缩，脱离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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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旧派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钢铁洪流，从内部，开始瓦解了。
北门城楼之上。
随着敌军后方大乱，正面攻城的压力骤然减轻。
顾盼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她扶着墙垛，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神魂的刺痛。她快速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勉力压制着翻腾的气血。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夜渊。
夜渊的脸色依旧冷峻，但握着剑的手臂，却在微微颤抖。他正在用魔气，一点点磨灭侵入体内的金色剑气。
似乎是察觉到了顾盼的目光，他侧过头，那双深渊般的眼眸中，翻涌的风暴平息了些许。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顾盼也同样看着他，看着他唇边那一抹尚未干涸的黑色血迹，看着他手臂上那狰狞的伤势。
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间。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玄天真人气急败坏的怒吼：“废物！一群废物！给我稳住阵脚！先杀了那两翼的杂碎！”
他悬浮在半空，气得浑身发抖。他眼看着自己的大军被两股小部队冲得七零八落，阵型大乱，心中怒火中烧。他不得不分出心神，去重新指挥调度，试图稳住即将崩溃的战线。
而就是他这分心的一瞬间。
顾盼的眼睛，骤然亮了。
她的身体依旧虚弱，灵力也近乎枯竭，但她的战斗本能，却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极致。
她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守旧派首领，因为愤怒和焦急，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破绽。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从她的身上，转移到了那混乱的战场之上。
机会！
顾盼的丹田深处，那张沉寂了许久，饥饿了许久的漆黑巨口，仿佛嗅到了最顶级的美味，开始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半空中那个正在发号施令的身影。
猎物，已经进入了猎杀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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